师秀芳的评价有两种口碑,正人君子眼中的师秀芳道德败坏,生活作风糜烂,是引人堕落的邪魔。
在另一些感情流浪汉,譬如毛有志眼中,师秀芳是午夜时分的安慰,凄风苦雨里的避风港。
小泥鳅眼中的师秀芳,是面前这个样子:年纪约莫二十八九,皮肤白皙,声音爽朗,眼神狐媚,一头长发烫成大波浪。
今天师秀芳穿的是汗衫短裤,汗衫松松垮垮,背后印出两根胸罩带子,短裤本来也是大号,但被屁股一撑就显得紧了。
师秀芳的屁股圆,得益于她腰细,腰细就显出屁股圆来了,小泥鳅想。
师秀芳家住工人村最后,靠山坡的一排平房里。小泥鳅走在师秀芳身后,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她的屁股。
屁股专家赖健康闲聊时分析过,女人的屁股分好几种,方形,梨形,桃形,三角形,不一而足,师秀芳应该算桃形。
跟着师秀芳往山边走去,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想起师傅夜里的闲聊,小泥鳅的眼神就放肆起来,来来回回盯着师秀芳的背影看。
“你走那么慢干嘛?”师秀芳回头,小泥鳅赶紧把头一低跟上去,和师秀芳并排走着。
“你今年多大了?”师秀芳问,“我看你最多二十岁。”
“我样子长得小,今年虚岁二十二。”小泥鳅这样的年轻男子,总试图把自己表现得成熟一些。
“你跟你师傅是亲戚?”
“远亲,他带我出来赚点钱。”
“那你讨了老婆没有?”师秀芳问。
“没,家里穷,说不起媒,别人也看不上。”
师秀芳嘻嘻一笑:“我看你长得蛮好,手艺也不错,别人怎么会看不上你?是你眼光高吧。”
小泥鳅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你跟我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介绍介绍,说不定,我们矿里有看得上你的。”
“大姐,你别拿我开玩笑了,你们矿里当工人都有找不到老婆的,还轮的到我?”
师秀芳打量了小泥鳅几眼,脸黑了点,身上精瘦精瘦,她伸出手在小泥鳅腰上捏了一把,小泥鳅过电一样浑身一抖:“大姐你捏我干嘛。”
“难怪他们喊你小泥鳅,别看你瘦,腰眼子还挺有劲。”
小泥鳅臊了个大红脸,不再接话。
走到一排平房前,师秀芳开了门进去,小泥鳅跟进走进门时,撞上一团绵软,师秀芳站在黑暗里没动,屁股一撅把小泥鳅弹开:“你干嘛?”
“我……”小泥鳅一时语塞,“我以为你进去了,不知道你在门口。”
“我在开灯,”师秀芳说,“你等等,日光灯启辉器不灵。”
小泥鳅抬头,日光灯上启辉器黄光一闪一闪,噼啪响着,日光灯管忽明忽暗。
师秀芳倒退一步,整个人贴在小泥鳅身上,又是一阵绵软:“你怕不怕黑?你别笑我,我这么大的人还怕黑。”
小泥鳅闻着师秀芳身上的香皂味没作声,身前一团绵软扭来扭去。
“亮了亮了,”师秀芳折磨了小泥鳅好一会,日光灯才亮了,她走进屋子,走去厨房啪一声拉亮了白炽灯,“你带了卷尺没有?我想打个碗橱,你过来量量。”
小泥鳅走进厨房,打开卷尺量了宽度问:“你要做几层的?”
师秀芳比了比自己的脖子:“能不能做矮一点?我没有那么多木料,到我下巴这么高就行。”
小泥鳅目测师秀芳一米六几,那就做一米四吧。
师秀芳打开灶头,蹲下开始掏煤球灰,汗衫和短裤之间露出白花花一片,腰椎下一条深沟赫然呈现,小泥鳅喉咙有些干涩。
“你师傅一个月给你多少工钱?”
“当学徒没几个钱,”小泥鳅说,“师傅管吃住,给点零花钱。”
小泥鳅又看了一眼那条深沟,幽幽的往下探去,不知通往何方。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深沟上方一探究竟:“我来帮你掏煤灰吧,你才洗过澡,这一弄身上都是灰。”
师秀芳站起来,带着烘烘的一股热气冲小泥鳅笑,一口白牙:“小弟弟你这么好啊,你吃了饭没有?要不要在我家吃饭?”
小泥鳅接过顶部半圆形的煤灰扒钩,蹲下刨弄起煤灰,师秀芳站在他身后,把两只手搭在他肩上:“你别动,看你撑不撑得住我。”
师秀芳两条腿往后翘起,小腹抵住他后脑勺,浑身重量压在小泥鳅背上:“怎么样,我重不重?”
“重到不重,就是太软了,”小泥鳅被师秀芳弄得浑身燥热,“我觉得你像棉花,轻飘飘软绵绵。”
“唉哟,你这张嘴蛮会讲话的嘛,”师秀芳两只手搓揉着小泥鳅的腮帮子,“快点掏,掏干净了煤灰,我好烧几个菜请你吃饭。”
掏完了煤灰,小泥鳅拿着簸箕,把煤灰倒去外面,师秀芳在厨房里忙开了,天色慢慢黑下来。
接到新单的赖健康兴冲冲回到院子,李家开饭时,发现徒弟小泥鳅不见身影。
“泥鳅去哪了?”赖健康问。
“去别人家量东西了。”方鸣谦说。
“谁家喊他量东西?”
“就那个找你做脚盆的女人。”
“她来找小泥鳅了?”赖健康皱起眉,“什么时候?”
“她本来找你的,你不在,她就喊泥鳅去了。”方鸣谦解释说。
“非常好,”赖健康扒了一大口饭,“几点钟去的?”
“天刚刚黑的时候。”方鸣谦答。
小泥鳅坐在客厅里,屋里一副破败景象,没有一样时髦电器,器物都是七十年代的模样,唯一值钱的家当,就是那口嘀哒作响的座钟。
小泥鳅坐不住,跑去厨房和师秀芳说话:“大姐,你男人干什么的?”
“他啊,赌鬼,三天两头不着家,不住我这。”
“那你们孩子多大了?”
“我女儿今年九岁,放在我妈妈家带,”师秀芳说,“你关心这些事干嘛。”
“我就问问,”小泥鳅看了一眼师秀芳,“要不要我帮忙?”
“你要是无聊,就去听半导体。家里没有电视,死鬼不肯把电视给我。”
“你们,”小泥鳅搞不懂师秀芳说的这种状况,“大姐,我不懂你家到底什么个情况。”
“他天天赌,欠了一屁债,我跟他分开过,省得别人找我还钱。”师秀芳把菜倒进锅里,屋里滋啦啦热闹起来。
小泥鳅回到客厅,拨弄了一会半导体,师大姐也是个苦命之人,他想。
师秀芳麻利地把几盘菜端出来:“饿了吧?来,吃饭吃饭。”
坐上饭桌,小泥鳅又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听师秀芳一个人在那絮絮叨叨,吃了三碗饭,小泥鳅抹抹嘴说:“大姐那我先回去了,师傅还等我干活呢,你这个碗橱我回去跟他说一声。”
“这样,你晚一点,再来一趟,我还有个东西要你做。”师秀芳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还要做什么?”小泥鳅一头雾水,“你现在说,我回去好报尺寸。”
“晚上你来了我再告诉你,”师秀芳飞了小泥鳅一眼,“你做木工是不是把自己做成木头了?”
小泥鳅点点头,转身出了门,走在黑暗里,忽然醍醐灌顶醒了过来,他激动得迈开步子,大踏步朝李家院子走去。二十二年,他小泥鳅轰一下交桃花运了。
赖健康吃过饭,就开始在院子里刨木板,刨子推得很快,呜一声从木板上滑过,刨花接二连三从刨刀口旋转飞出。
小泥鳅在八点多钟回到了李家院子,揣着卷子和纸笔的小泥鳅一看师傅赖健康推刨子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妙。
“你现在翅膀硬了嘛,”赖健康说,“有人找你量东西了,我看我还是快点让你出师,让你自己赚钱。”
“师傅你不在,她想打个碗橱,我去她家量了一下尺寸。”
“量一下尺寸?”赖健康推着刨子,“饭都不要吃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她说要请我吃饭,我就在她家吃了饭。”
“噢,蛮好蛮好,现在饭也有地方吃了。”赖健康放下刨子,点了根烟,“那你再去问问她,还要打什么家具,不要今天一样明天一样,一趟头问清楚。”
小泥鳅很快明白了赖健康不满意的缘由:“师傅,我就是去量一下尺寸,吃了顿饭,其他真没什么。”
赖健康斜眼看了看小泥鳅:“我也没说有什么。”
石头夹进来给小泥鳅解围:“师傅,算了算了,他不懂事,也是好心,想帮师傅接点生意。”
“帮我接生意?泥鳅想什么,他心里自己明白。”赖健康对师秀芳这个轻浮女人感到失望,我不在,你就喊我徒弟?你不可以晚一点来问我?
小泥鳅赌一口气,转身进了工具间,拿了木料,给方鸣谦做霞光一号。赖健康抽完烟,站在工具间门口打量他两眼:“你现在天天做这些”
夜里十点半,李家安静下来,小泥鳅想起师秀芳在自己耳边说的约定,心头一阵火热。黑暗里,师秀芳腰后的深沟幽幽浮现。石头的鼾声和赖健康的鼾声交织在一起。他挣扎了一会,静悄悄坐起来,蹑手蹑脚下了木板床,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他静悄悄开了篱笆门的插销,闪身出了院子,站到了白色路灯下的夜间世界。
他扭头看了看通往山边那条路,路灯下那颗枫杨树枝叶间,垂下一条条蜈蚣一样的绿色种子,树皮上落叶一样的瘢痕里,寄生着一丛丛手掌状槲蕨。
小泥鳅活动活动肩膀,准备大踏步走向师秀芳家时,赖健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你三更半夜要去哪里?”
小泥鳅身子一抖,飞快撒了个谎:“我睡不着,想出去散散步。”
“散步是吧?”赖健康披着一件工作服走出院子,在银山待了快一年,他已经完全入乡随俗,有了半幅工人样子。
“你翅膀硬了,明天我让你出师,你收拾收拾,自己找路子赚钱去。”赖健康说。
“师傅!”小泥鳅转过身,明白赖健康这是下了逐徒令,“表哥,你不要为难我。”
“你到底要去哪里?你说清楚。”
“她……叫我晚上再去她家量一下尺寸。”
赖健康胡子抖起来发笑:“很好,我说你这一晚上都神神颠颠,原来如此。”
“师傅!你不愿意,我就不去了。”小泥鳅说。
“你带我一起去,我要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泥鳅面露难色:“表哥,我不去就是了,你别为难她。”
“你带我去。”赖健康指指后面那条黑黑的路。
两人一路走到那排平房前,小泥鳅指指那户还亮着灯的人家。来到门前,赖健康看看小泥鳅:“你先回去吧。”
“表哥!”
“只要你还没出师,我就是你师傅,”赖健康摸着胡子,“这种人你应付不来的。听我的话,回去睡觉。”
赖健康站在门口,转身看着小泥鳅走远,一直融进了黑暗里,他才曲起手指,轻轻在门板上敲了两下。
很快,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师秀芳穿着背心在门缝里探出半张脸,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赖师傅,你怎么……”
“你要做什么家具,跟我讲嘛,”赖健康堆起笑,“我来量量尺寸,你还要做什么?跟我说就行了。”
师秀芳迟疑了几秒钟,随即开了门,露出一口白牙笑着把赖健康放进了屋:“哎呀,赖师傅,让你徒弟来就行了,三更半夜的,你自己来多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赖健康两只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师秀芳,“我徒弟还没出师,我怕出什么纰漏,还是自己来量一量,放心。”
师秀芳说:“赖师傅,你真想量,可以白天来的嘛。”
“怎么,”赖健康眼睛一瞟师秀芳,“徒弟量得,我当师傅的量不得?”
师秀芳嘻嘻笑着不说话。
“我徒弟还是个童子,你这样,他哪有心思给我当学徒呢?”赖健康摸摸胡子,索性把话挑明了,“这份劫啊,你要愿意,还是我这个师傅替他渡了吧。”
师秀芳噗嗤一笑推了赖健康一把:“什么劫,你说的什么呀,哪个要你渡劫了。”
“命犯桃花,在劫难逃。我带他出来的,当师傅的要负责,”赖健康和师秀芳进了屋子,师秀芳关了门,“老话说得好,迷时师渡,悟了自渡,我这个徒弟还迷糊得很,我看,还是我这个当师傅的来替他渡劫吧。”
屋里灯灭了,过了好一会,屋里的一对渡劫男女,弄出了各种动静,不多久双双元神出窍,达到了宇宙的大和谐。
小泥鳅趴黑暗中墙头上,听着屋里的动静,为自己失去这个渡劫机会悔恨交加,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