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鸣谦上了钩，孙雪婷开始收鱼线：“你说话算数的吧？期末给我抄，拉勾。”

方鸣谦伸出小手指和她拉了勾。

“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她一开始还不肯说。”孙雪婷慢悠悠喘了口气，看看方鸣谦，“喂，我口有点渴。”

方鸣谦立刻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水壶送上，孙雪婷啊地喝了一口眯起眼：“你水壶里装的是什么？一股药味。”

“可乐，你不喜欢喝？”

“是不是啊？我再尝尝。”孙雪婷又喝了两口，“下次装点娃哈哈，我喜欢喝娃哈哈。”

孙雪婷喝过可乐，婉婉道来：“我问她是不是喜欢毛振国，她说她不喜欢。我又问她喜不喜欢全志义，她说她也不喜欢。”

“我问她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是不是不喜欢成绩好的？是不是喜欢张彦那种长得帅的？”

“你怎么不问问她喜不喜欢我？”方鸣谦乱了阵脚，张彦王安刘德明这些小帅哥的竞争力过于强大，是年级里很多女生的暗恋对象。

“你别急，有你有你，还没说到你呢。她要我先说我喜欢谁，我说了她才告诉我。”

方鸣谦的心被吊到了嗓子眼上：“那你喜欢谁？”

“我说我不喜欢我们年级的，都太小了，我喜欢高年级的，徐挺他们班的周明杰。”

“就是跟珍菲一起主持的那个徐挺？”

“嗯，就是那个班的，你认得周明杰吧？”

“不认识，不过他们那么大，过几年都可以当你爸爸了。”方鸣谦揶揄道，挨了孙雪婷一拳。

“秦婉璐还是不肯说啊，我逼着她问了好久，她才承认，她喜欢的是我们班上的男生。”

方鸣谦心里又砰砰一阵乱跳：“到底是谁啊？你再逗我，我跟你翻脸啦！”

“我猜是陈振威。”孙雪婷笑，“我们班现在就他帅一点。”

“切，那你太不了解秦婉璐了，”方鸣谦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人。”

“我又问是不是吴永强，她说吴永强人还不错，就是头长得太奇怪了。”

方鸣谦拍着胸口：“我求你了，直接说名字吧，别再逗我了，我心脏病都要犯啦。”

“我一个一个名字问过来，她都不喜欢，最后问到一个人的名字，她不说话了。”

方鸣谦觉得自己被绑在木桩上，冷冰冰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脑门，孙雪婷的下一句话，要么送自己上天堂，要么送自己下地狱。

“你猜这个名字几个字的？两个字还是三个字？”

“啊！”方鸣谦大叫一声掐了孙雪婷一把，“我恨你了！再不说！”

前后左右的人纷纷转过头看他们，孙雪婷揉着手咝咝吸气：“你掐我！道歉！不道歉我就不告诉你！”

方鸣谦道了歉，孙雪婷鼻子里猪一样哼了一声：“哎，我上个厕所，你等我一下，我回来再告诉你！”

方鸣谦拉住孙雪婷的手腕：“你今天不说，就拉在身上好了，你不说别想走。”

“你真想知道？你不怕心里难过？”

方鸣谦吸一口气点点头。

“三个字，这个人是蒋文波。”孙雪婷压低了声音。

方鸣谦心里跟刀割一样痛了一下，眼眶酸溜溜的，她喜欢蒋文波？我怎么看不出来。

“的好朋友方鸣谦。”孙雪婷哈哈大笑，“哎呀呀逗你太好玩了，看你刚才的表情，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刀伤在一瞬间愈合，变成礼炮齐鸣，天女散花。

“这下你开心了吧？”孙雪婷笑嘻嘻，“放手，我真要去。”

“我有什么好开心的，”方鸣谦松开手，脸上装作毫不在乎，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骗你是小狗，”孙雪婷说，“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问她。喂，说好了啊，你考试给我抄。”

方鸣谦摇摇头：“我才不去问她呢，卷子给你抄可以，但你不能抄得一模一样，黄老师会看出来的，你只能抄一大半。”

孙雪婷点头答应，转身出了教室。方鸣谦等了一会，一个人出了教室，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跑。

张振振袁虹飞从楼梯口上来，看到疯疯癫癫的方鸣谦，拦下他问：“你又怎么了？发什么神经？”

方鸣谦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扭了一段秧歌说：“想到明天过端午节，有粽子吃，我好开心！”

“毛病！吃个粽子有什么好开心的。”张振振白了方鸣谦一眼，“记得带个你家的粽子我吃一下。”

沈勤囡把泡在水盆里的粽叶拿出来，糯米提前泡了半天，切成方块的瘦肉浸在酱油里，变成了褐色，粽子好吃的秘诀是在糯米里加一点碱。她把三张粽叶夹在一起，包成一个漏斗形，漏斗里装一把糯米，塞一块瘦肉，再盖一层糯米压实，再加一块瘦肉，重复两遍，把三角粽合口，牙齿咬住线头一端，棉线在粽子上绕几圈，在顶部打一个蝴蝶结，一只绿油油的粽子就包好了。

包好的粽子堆在一个大脚盆里，成了绿油油的小山，煤球炉上架着大钢精锅，水开后倒下半脸盆粽子，水位要没过粽子，慢慢煮上一下午，煮到糯米没有硬芯，粽子就算好了。方鸣谦放学回家，担当起了尝粽子的大任，剪断棉绳，一层层拨开粽叶，把像老太太小脚一样的粽子剥进碗里，酱油渗进糯米，粽子从白色变成了灰黄色。

方鸣谦大大咬上一口，干香的瘦肉变成一丝丝，糯米微咸，他一口接一口咬下去，咬到粽子中间，没有吃到硬硬的生糯米，检验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拍拍肚子：“熟透了，可以了。”

李锡生把一大锅粽子捞出来沥水放干，又加进冷水，准备煮下一锅粽子。院子里摆好了明天午饭红菜的内容，竹菜篮里一大捆新鲜的苋菜，脚盆里养着挥舞长钳小手指大小的灰色河虾。袋子里放着一堆黄泥巴包裹着的咸蛋，院门口挂起了菖蒲和艾草，一只小碗里装着黄红色的粉末雄黄。工业化的银山，一夜之间有了白娘子许仙断桥相逢的传说韵味。

第二天一早，方鸣谦脖子上套着五色线编成的五彩蛋兜，外婆要他在煮好的一盆咸蛋里挑一个，方鸣谦选了一个青皮，长相清秀的咸蛋装进蛋兜，手里提着几个粽子去上学。他先去二班门口喊：“张振振张振振，你要的粽子。”

张振振跑出来，脑门上写着一个黄色的王字，方鸣谦怪笑三声，大耳贼变成母老虎了。

“你几岁了，还画这个！”方鸣谦把粽子递给张振振，“简直笑死人！”

“我爸爸说了，今天写个雄黄王字，一年百病不生，五毒不近。”张振振胸口也挂了一只咸蛋，麻麻坑坑的，她看看方鸣谦的咸蛋，“要不要来撞一下，比比谁的咸蛋硬？破的算输。”

“还刀枪不入噢，我不跟你撞，”方鸣谦护好自己的咸蛋，“我这个咸蛋很清秀，你的是麻子。”

“下午有龙船比赛你去不去看？”

“你喊秦婉璐李响，我们几个一起去。”方鸣谦转身走掉。最近这四个女生玩到一块去了，方鸣谦觉得是个好趋势，他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走去班上，他又分了几个人一人一只粽子，换来了其他同学家的粽子。银山人来自五湖四海，粽子也五花八门，有包成棍子一样的白板碱水粽，有包成大饼状的八宝粽，还有绿豆粽、赤豆粽，一节早读课，大家都在课桌下偷偷啃粽子，发出含糊不清的读书声。

吴永强挂的蛋引来了他们的嘲笑，他的鸭蛋上麻点很多，在光线下内里发黑，方鸣谦发动狗鼻子辨别功能，嗅出了吴永强挂的是皮蛋。

吴永强

第二节时黄老师宣布，下午只上一节课，又宣讲了一遍安全条例，要同学们自行安排去泊水河边观看划龙船比赛。

宣布完好消息，又布置了看龙舟的作文任务，作为下周作文课的随堂考。

下午上了一节课，六人组加上新入伙的张袁二人，结伴去泊水河边看龙舟。泊水河是一条流经银鹿县城的大河，从街心花园边的大桥下流过，水道密布，支流通往附近的各个乡镇。每年端午节，银鹿县都要举办一次龙舟赛，县机关单位有几条船，下面的各乡镇都出一条船作为代表，矿里也派了一条龙船参赛，还是夺冠的热门队伍。他们去看比赛，主要就是为了矿里的龙船加油。

龙舟平时都翻过来埋在河里，用一条绳子拴着，等到端午前几天，才从河里拖上来，重新刷桐油，补油灰，检查翻新后上漆。各个单位乡镇的龙舟都漆成不同颜色，五颜六色排在河里，横档上坐了二十个年轻后生，拿着大大的船桨，船尾插着彩旗，站一个经验丰富的掌舵老将，控制龙舟的方向，船首的龙头后到坐一人，面前放一个红皮大股，负责敲鼓，全船人跟着鼓点节奏整齐划一挥动船桨，划出阵阵白花花水浪。

之前几天，每天下午，矿里漆成明黄色的龙舟就在泊水河上练习，锣鼓敲得喧天，二十个年轻职工打着赤膊，露出一身鼓鼓的腱子肉，划桨齐声呐喊，弄得河边围观群众议论纷纷，今年的冠军不能再让矿里拿了去。本地人也有自己的虚荣心。几个县里机关单位苦于没有年轻壮汉，只能把年轻人凑成一支队伍，要来和银山龙舟一较高低。

八人来到银鹿大桥上，看见水泥桥上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想到茅以升造桥故事里大桥坍塌，几个人走下桥，去菜场河边站着看龙舟。

河两岸人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尽头，砰一声发令枪响，两岸人都欢呼起来。

“来了来了！”李响跳起来，他们因为个子矮，纷纷挤去人群最靠前，贴着岸边看龙舟。

远远地先听见喧天的锣鼓声，接着看见十七八艘五颜六色龙舟，一面面彩旗在船尾飞扬，密密麻麻的船桨在河面划出白花花的水浪，龙舟队员们喊着号子，快速靠近，领头的三只龙舟，一只是县里机关的红色龙舟，一只是矿里的黄色龙舟，还有一只是万村的蓝色龙舟，红黄蓝三色齐头并进，互不相让，箭一样从河面朝他们驶来。

人群一激动，小鬼们也跟着欢呼雀跃，解下红领巾，举在手里挥舞，蹦着为黄色龙舟呐喊助威：“加油！加油！”

三条龙舟率先划过面前，人群黑压压一片脑袋跟着往左看去，那边的河面上拉起了一道红色彩绸，横穿河面，那只龙舟率先冲过红绸，就是比赛冠军。

“矿里今年一定赢！”张振振把红领巾举在手里打圈。他们一个个把脑袋横着伸出去，要一看究竟，从后面看去，三只龙舟搞不清哪一只先冲过了终点，岸上鞭炮一响起来，人群就往终点处涌去，拿了名次的队伍，过一会就要上岸领奖。

他们跟着人群往河坝上的颁奖台走去，远远就看见了河坝上搭起了一个喜气洋洋的大红棚子，用木箱，学着运动会的架势做了颁奖台，中间高两边地，后面还竖着大红横幅。他们还没考进颁奖台，几支龙舟队伍就上岸了，围成一圈，发出一阵喧闹。起初他们以为是庆祝得奖，走近了一点发觉不对，闹哄哄的声音和互相推搡的动作，更像是争论着什么。

吴永强一马当先跑了出去，过了一会跑回来说：“矿里第一个过终点，但是他们说，矿里去年就拿了第一，今年要让万村拿第一。”

还有这种事？方鸣谦撅着嘴，拉着秦婉璐的书包带：“我们别过去了，那么多人吵架，等下说不定还要打起来。”

“那不行！要为矿里争个公道。”秦婉璐满腔正义，回头看一眼七人队伍，“走，我们去助威。”

八人把红领巾举在手中，朝颁奖台那里走去，看着一群人吵吵闹闹，几个领队争执不休。

方鸣谦眼尖，看见人群里有人动了手，很快动手的几个人就扭成了一团，接着有人跑回龙舟上拿起了船桨。

没船桨的挨了几下，也跑回去拿船桨，很快变成了旱地龙舟塞，两帮人站成了两排，互相挥舞船桨。打了一阵后，矿里的人数占了下风，被对面五六十根船桨打得节节后退。

人群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挤成一团挡在路中间。

又支撑了一会，矿里的龙舟队开始集体撤退，应该说逃跑更恰当一些，一群人沿着河坝朝他们这个方向跑来，而身后的队伍穷追不舍。人群慌乱起来纷纷后退。

黑压压的人流往后面退，飞奔的龙舟队员肩上扛着船桨从人群里穿过，身后跟着一只庞大的追击队伍。

几个脑门变成红色，留着鲜血的矿里职工从他们面前跑过，引发了恐慌，后面的追击大队四下挥舞船桨，他们站在河边躲避不及，陈奇峰莫名其妙挨了一船桨，拉着蒋文波一起噗通掉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