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会死的啊，”方鸣谦心痛高燕丰富的联想能力，连忙揉她的脸，“我们离那天还远着呢。”

“可人总要死的，你不要死，”高燕想到一件事，开始放声大哭，“谦谦哥你不要死不要死，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哭什么？我又没死。”方鸣谦被高燕哭得一阵莫名其妙。

“可你岁数比我大，总有一天，你会比我先死的！”这个想象让高燕悲痛欲绝，想起了板车后哭天抢地的妈妈们。

“等我们长大科技进步了，就有长生不老的办法了。”方鸣谦拿秦婉璐的理想安稳高燕，“我们谁都不会死。”

“你少骗我，”高燕沉浸在悲伤的想象里，出殡队伍里，抱着方鸣谦的照片，走在队伍前列，“我不许你先死。”

“你乌鸦嘴，我没死都要被你说死，”方鸣谦哭笑不得，短袖衬衫的胸口已经被高燕哭湿了一大片，“你鼻涕流到我身上了，你再哭，我就要被你眼泪淹死了。”

高燕抬起头，皱着眉头，擦了鼻涕和眼泪，仔细思考了一会，觉得方鸣谦会死在自己之前这个结论并没有错，心里闷闷不乐。

方鸣谦打开电视，骗高燕看了一会动画片，就想溜走：“那你看电视，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高燕一把抓住方鸣谦：“你别走，我害怕，你等我妈回来再走。”

想到张彩霞，方鸣谦顿时有点害怕：“你妈看见我又要骂我。”

“我会保护你的，”高燕伸出胖嘟嘟的手，“我想吃葡萄，你帮我洗葡萄。”

方鸣谦去冰箱拿了一大串带白霜的葡萄，在厨房水龙头下洗干净了，放在篓子里，和高燕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葡萄。

动画片和葡萄暂时缓解了劳动车上死小孩带来的阴影。

另一边工人村，李响满心好奇关了门，在卧室偷偷打开了陈奇峰的“情书”。

首先掉出信封的是一枚胸针，李响拿出信纸，带出了藏在里头的猴票和一寸照。

陈奇峰的一寸照引得李响发笑，你觉得自己长得很帅吗？

猴票？李响端详了好一会，的确是猴票啊。

李响心头砰砰跳了几下，还是先看信吧。

打开看了三眼，之前所有的好心情，被信纸上那些嘲弄砸了个稀巴烂。

浑身血往上涌，耳朵里都能听见血液快速流过血管的哗哗声。陈奇峰你什么意思？！

李响又看了一遍，伸手把信纸撕了个粉身碎骨。

糠筛般发抖的李响把信纸的碎片聚拢划进垃圾桶。

即刻就去陈奇峰家，把他劈头盖脸骂一顿。

卧室门笃笃笃响起敲门声，李响开门，秦婉璐闪进来。

“你怎么了？”她一眼就发现了好友的异常。

李响浑身发抖指着垃圾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陈奇峰写信骂我。”

“他写信骂你？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李响指着写字台上那封信残余的物品，“还送我照片和邮票，他到底什么意思？！”

“信呢？我看看。”

“我撕了，你别看，都是坏话，气死我了！”李响捶着胸口。

秦婉璐过去看了看一寸照和邮票，还有胸针，信封上没有贴邮票：“这信他自己送到你家的？”

“方鸣谦帮他带给我的。”李响说，“我现在好气啊，你过来让我咬一口。”

“要咬咬陈奇峰去，”秦婉璐嘻嘻一笑，“跟那种人你生什么气，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上次也被他气得不行。”

李响又捶了两下胸口：“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他问个明白，你陪我去。”

“理他干嘛？”秦婉璐把玩着猴票，“你越生气，他越开心。”

“那就这么跟他算了？”

“他还送你猴票？！”秦婉璐晃着那一方小小的邮票，“有这个当补偿就够了。”

“那不行！他侮辱我，”李响有撕猴票的冲动，“我的自尊比不上一张邮票吗？”

“我跟你说，”秦婉璐在床沿上坐下，“我这几天想了好多事情，别跟这些男的生气，不值。”

“陈奇峰那死皮赖脸的，你去找他，他到时候不承认。”

李响走过来，从垃圾篓里翻出那堆碎片：“你等等，我把这封信拼起来，我要去告他家长，告黄老师。”

“算了，”秦婉璐拉住李响，“听我一句，不值。”

“你花那么多时间，生那么大气，到最后能怎么样？换他一句对不起？你觉得值吗？”秦婉璐晃晃猴票，“还不如这张猴票有用呢。”

“可我心里堵得慌。我不能这样让他白白骂了。”

“我们到时候想个办法，气回来不就行了？”秦婉璐说。

“什么办法？”李响看着秦婉璐。

秦婉璐在李响耳边低语一阵，两人露出了坏坏的笑容。

“你可别跟别人说啊。”秦婉璐说。

“天机不可泄露。”李响晃着脑袋，“到时候看他怎么死。”

陈奇峰出了家门，他的旅行计划已定，再过几天就要出发。

他先走去蒋文波家，喊出蒋文波后，陈奇峰对他炫耀了秘密：“我给李响写了情书。”

蒋文波扬起眉毛：“你胆子不小啊，那她怎么说？”

“我昨天让方鸣谦帮我送的，估计李响还没有这么快回我信。”陈奇峰说，“走，去找方鸣谦玩玩。”

陈奇峰拉着蒋文波，想要和好友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他们走到李家院子前，喊着方鸣谦的名字，沈勤囡出来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可能是帮我去送信了，”陈奇峰嘿嘿一笑，心头浮出美妙的幻想，“现在正坐在李响家等她写回信。”

“那我们去李响家好了，”蒋文波急于见识一下情书的最终结局，“干等什么？”

“哎，就是要等才有乐趣嘛，我请你去喝冰水，”陈奇峰拉着蒋文波朝棒冰厂走，“你想喝什么？”

“牛奶葡萄干，”蒋文波说，“再来一根咖啡棒冰。”

陈奇峰瞪他一眼：“心黑！”

“为你庆祝旗开得胜嘛。”蒋文波嘿嘿一乐，“我看你肯定成。”

“托你吉言！”陈奇峰心里美滋滋掏出了一沓黄色高温票。

两人坐在呼呼的风扇下，开始畅想日后波澜壮阔的情感生涯。

不远处，吴永强正在缓慢接近。

早上一睁眼，忐忑不安的吴永强就为自己代笔，伪造情书一事感到懊恼，后悔一时冲动，被方鸣谦拉下了水。

这完全是方鸣谦和陈奇峰的私人恩怨，李响跟着遭殃，自己成了帮凶。方鸣谦这小子一肚皮坏水。

吴永强打算挽回一下，要是方鸣谦还没有去送信，那么就把那封信要回来，让他自己重写去。吴永强不想和这事搭上关系。

他走到院子前，喊了几声方鸣谦，沈勤囡又探出头，为外孙的好人缘感到烦恼：“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前面刚有两个同学来找过他。”沈勤囡指指棒冰厂，“去喝冰水了。”

吴永强走到棒冰厂门前一看，陈奇峰和蒋文波正坐在吊扇下畅谈人生。看着陈奇峰一幕开心模样，吴永强就暗笑一声，你还笑得出来？

“荞头！”蒋文波看见吴永强，连忙招呼他，“过来过来，尿壶今天请客喝冰水。”

吴永强走进去：“请客喝冰水？有什么好事？”

陈奇峰阔气地递过一张高温票：“你自己去买，买回来我们聊。”

吴永强端了一杯牛奶冰水，把找回的一张低温漂塞进口袋，大傻请客，不喝白不喝。

“我给李响写情书了，”吴永强一坐下，陈奇峰就半是挑衅半是炫耀地对他宣布，“过几天她就要给我回信了。”

吴永强把一大口冰水吐了一半出来，咳嗽连连。回信？你知道方鸣谦帮你送的是炸弹吗？

“怎么了？”陈奇峰看着情敌吴永强的表现，颇为满意，“你别激动嘛，就一封情书，还送了点礼物。”

吴永强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故意瞪起眼：“你送她什么啦？”

“一张宝贵的猴票。”陈奇峰用一根手指戳着左脸。

“一个胸针，和我的一张照片。”陈奇峰用另一根手指戳着右脸。

“到时候她要是冷落你了，你可别埋怨我。”陈奇峰得意起来，“我这封信写得连我自己都感动了。”

吴永强又呛了一口冰水，收到你情书的人，应该会有杀了你的心。

吴永强又觉得自己没做错，对陈奇峰这样的人，就该像方鸣谦这样下死手。吴永强忍不住笑起来。

“荞头你笑什么？你还不赶快也写一封去？”蒋文波坐山观虎斗，巴不得热闹更多，“别让他得意。”

“我是写不来这些东西噢，”吴永强压制着心中的笑意挥挥手，“我一个粗人写什么情书，那都是你们文化人干的事。”

“那李响如果给我回信，说喜欢我，你可别难过啊，”陈奇峰笑嘻嘻。

“我不难过，我还要祝福你咧，”吴永强举起杯子，“祝你快点收到回信。”

很快他们就被马路上的哭声吸引，三个人端着冰水杯站在门口，先方鸣谦一步，看见了劳动车上三个淹死的小孩。

随着张彩霞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方鸣谦觉得整个人处于一种莫名的威压下。

每个亲妈在那些和自己女儿来往过密的男生前，都自带这种威压气场。

张彩霞一推门进来就察觉到了异常，门口鞋架上多了一双小男孩的凉鞋。

她飞过把头伸进客厅，看见了她最讨厌的小男孩，方鸣谦。

张彩霞出于直觉讨厌方鸣谦，她觉得这个单眼皮小鬼不单纯，每次都把高燕弄得疯疯癫癫。

这么点大就不单纯了，还是趁早扼杀在萌芽状态。

“方鸣谦！”

方鸣谦浑身一哆嗦回头：“阿、阿姨好，你、你下班了？”

“你跑我家来干什么？！”张彩霞甩掉鞋子走进客厅，“高燕你放他进来干嘛？”

“他来找我玩的，”高燕听着亲妈凶巴巴的口气，谦谦哥居然变结巴了，真好玩，“妈你快去做饭，别骂人。”

张彩霞一叉腰，唉哟，还会给我下命令了？

“我记得我说过，不许你跟我家高燕玩，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张彩霞劳累了一上午，正好出口气消遣一下。

“我路过你家楼下，”方鸣谦硬着头皮扯谎，“顺带来看一下高燕。阿姨你下班了，那我就回家了。”

这小鬼一见我就跑，肯定心里有鬼。

“等等，我问你，你们上午玩了什么？”

方鸣谦抓抓头：“我们没玩什么，高燕暑假作业有不会的，我教她做题。”

“我才不信你们在一起是做作业！”张彩霞冷笑一声，你就是牛皮糖，又来粘我家高燕，“你还会教高燕做题啊？我谢谢你哦，要不要我留你吃饭啊？”

方鸣谦连连摆手：“阿姨你不用留我吃饭，我现在就走，马上走！”

“妈你不要训人，谦谦哥早就想走了，是我要他留下来陪我，我害怕。”

“你怕什么？”张彩霞瞪了眼，“怕大白天见鬼啊？”

高燕把劳动车上的死小孩一说，张彩霞点着方鸣谦脑门：“我就说你是扫把星吧，来让高燕分心也就算了，还带她看那么晦气的东西，呸呸呸！”

“是我自己要去看的，跟他没关系。”高燕解释说。

“反正，你一来就没好事！”张彩霞下了一个定论，“你以后别来我家。”

张彩霞转向高燕：“你以后再放他进来，我就把你钥匙没收了，再把门反锁。”

“阿姨我以后不来了，”方鸣谦对高燕使眼色，连忙跑去门口穿鞋，“我保证不来了。”

张彩霞在背后喊住方鸣谦：“你等一下！”

方鸣谦一愣，穿好鞋回头，张彩霞从厨房里提出一个满满的垃圾袋：“你吃了我家葡萄，帮我家丢一下垃圾。”

方鸣谦接过垃圾袋，张彩霞叉腰看着他装出来的一副老实憨厚样，气就不打一处来，高燕死丫头，居然喜欢和这小滑头玩。

方鸣谦下楼时，依旧能听见张彩霞的大嗓门在楼道里回荡：“你作业做了几道题？拿出来我看！”

他提着垃圾噔噔噔跑下选厂上坡，嘿一声丢进垃圾箱里，往工人村跑去，跑到福利科门口，就看见三人在棒冰厂门口对自己招手。

吴永强和陈奇峰在一起是什么情况？方鸣谦硬着头皮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