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振振仙子
作者:余力禾      更新:2019-10-04 09:21      字数:3280

吃过晚饭方鸣谦走去屋外面,一道残阳如血,把水泥马路照成黄红色。他在槐树下坐了一会,看着天边金光万道渐渐收敛回去,云层间恍恍惚惚露出半个乳白色新月轮廓,方鸣谦摸摸肚子,浑身发痒。

压抑了一个下午的旺盛精力,此刻正走火入魔般在身上乱窜。从手心脚心开始,一路钻进骨头里痒起来,方鸣谦觉得这是自己偷偷练了一会马步的结果,内力有所提升。

小鬼们都蹲在自家阳台上吃西瓜,把红红白白的瓜皮抛出来,啪嗒一声在地上摔成几块。他们要洗过一个澡,浑身涂满花露水和痱子粉才会出门玩耍。

方鸣谦已经等不急了,这是一天里难得的自由时光,宝贵万分,怎能浪费在等待上。

方鸣谦不管不顾,埋头跑起步来,他踏着大步冲进巷子里,在各种花盆长凳和煤球炉间腾转挪移,速度飞快地跃过几只鸡笼,一口气奔出巷子,跑上大路,朝学校跑去。

中学校门敞开着,方鸣谦跑进中学,看见一方开阔平整的水泥地面,二话不说跑上七,在上面急转急停,练功一样翻筋斗,扫堂腿,仍由塑料凉鞋地在水泥地上磨得吱吱作响。

接着他又冲向围墙边,开始爬那些粗壮低矮的梧桐树,手脚并用三下两下爬上树去,又从两三米高处一跃而下。

痒入骨髓的感觉这才得以舒缓。

方鸣谦在家门口和学校之间跑了三四个来回,跑出满头大汗,衣襟湿透,这才浑身舒坦去了外公家院子,坐在板凳上啃了几片西瓜,回家洗澡。

冰凉的河水从水管里流出来,方鸣谦在毛巾上打满肥皂,搓出浑身泡沫,把一条毛巾拉直,来来回回擦洗了二十分钟,心满意足,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卫生间。

去棒冰厂买了一根咖啡棒冰,方鸣谦这才朝采场方向走去,一路走到高燕家楼下,看着窗户后的灯光,在楼下学起了狗叫,四短一长。叫了几分钟,就听见楼上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高燕对屋里大喊:“妈我去买桶棒冰就回来!”

方鸣谦笑嘻嘻站在黑暗中,高燕提着一只蓝色小保温桶,从明亮处出来,轻声呼唤:“小狗小狗,你在哪里?”

“汪汪!”方鸣谦欢快地冲过去,两人嬉闹了一阵,手牵手朝棒冰厂走去。

“我以后白天不能来找你玩了,”方鸣谦说,“我爸现在要把我关在家里,天天把门反锁。”

“我妈也想把我关在家里!”高燕说,“不过没有反锁门,就是不准我出门。”

“你带了多少棒冰票?”方鸣谦看看高燕手里的保温桶,“买这么多?”

“那当然,你家就住棒冰厂门口,想吃就去买,我家离棒冰厂那么远,要多买点放在冰箱里冻起来。”

“你白天要是能溜出来,记得来看看我。”方鸣谦说,“我才被关了一个下午就想死。”

“那我有机会就来看你,”高燕拽着方鸣谦的小手指,“我这几天先把暑假作业写完,这样被我妈发现也不会挨骂。”

方鸣谦牵着高燕一路下来,陪她买了一保温桶咖啡棒冰,又送回她家楼下,方鸣谦这才用完了当天的力气,回家把草席往地上一铺,趴上去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听到钥匙反锁弹子锁的动静,方鸣谦又愁苦起来。

他一个人在屋里里来回走了十几圈,只得趴在桌上写暑假作业。

写到十点多,张振振银铃般的嗓音在阳台上响起:“开门开门!我来找你玩了。”

方鸣谦放下笔,探出半张脸浮出讪笑:“我爸把门反锁了,开不了。”

张振振站在阳台上,隔着一排铁窗棂,幸灾乐祸看着被囚禁的方鸣谦。

这熟悉的情景让两人想起方鸣谦拉电闸那晚,只是今日形势逆转,方鸣谦成了笼中兽。

张振振一边抬眼在阳台墙壁上寻找电闸开关,一面竖起单掌对铁窗后方鸣谦叹道:“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已到。”

“什么报不报,你不是来找我玩的吗?”方鸣谦装疯卖傻,尽量避免勾起张振振的痛苦回忆,“我请你喝健力宝。”

方鸣谦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镇健力宝递给张振振:“什么时候跟你妈去旅游?”

张振振寻找电闸无果,接过窗里方鸣谦递来的健力宝喝了一口:“你家这栋楼设计得不科学,我后天就出发。”

方鸣谦家这栋楼,电闸都装在后门单元楼道那一头。

方鸣谦见张振振两只大眼睛咕噜噜四下搜寻,暗暗叫苦,大耳贼打定主意今天要报仇雪恨。

“天这么热,我开不了门,你还是快点回家吧,”方鸣谦怜香惜玉说,“这么大的太阳,等下要把你晒黑了。”

“我黑不黑要你管?”张振振在阳台上绕了一圈,眉开眼笑,“说,你家电闸装哪里了?”

“我都给你买过早饭赔罪了,你不是原谅我了?”方鸣谦看一眼对面院子,今天李锡生沈勤囡双双上街,木工师徒也跟着去街上采购,不到中午断然不会回来。

“三个小时,”张振振说,“你把我电闸拉了,我在一片漆黑里待了三个小时。这种滋味你尝过吗?”

“振振姐!”方鸣谦顿时改了口甘当小辈,亲热地喊起来,“我觉得你不但人长得好看,而且心胸开阔,豪爽豁达。这些事你和我计较什么。”

“不计较?切,你少来这一套,我不上你的当。”张振振吸了几口健力宝,发出水龙头停水时的噜噜声,“叫你心狠,叫你手辣,没想到啊,你也有被关在家的这一天。”

“振振姐,我求你了,放我一马,你们暑假天天在外面玩,我爸天天关我,我已经很可怜了。”

“我这个人呢,就喜欢落井下石,你先写作业啊,我去逛一下。”

“你去哪里逛?”方鸣谦警惕地看张振振一眼,“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听?”

他想用缓兵之计拖住张振振。

“我不要听什么故事,”张振振拿着健力宝下了阳台,回头嘻嘻一笑,“我知道电闸在哪了。”

张振振转身绕去后面,走进单元楼楼梯过道,一抬头就看见了方鸣谦家黑乎乎的电闸,可爱的白色陶瓷把手像一个凸字。

然而她的身高还够不着,张振振又跑回方家阳台,看见了一旁的竹扫把。

“你又回来干什么?”方鸣谦看着忙碌的张振振,“好好的你又拆我家扫把干嘛?”

张振振一把将拆下的竹扫把棍直勾勾杵进窗棂:“干嘛?打你!”

方鸣谦连忙避开窗棂外戳过来的扫把棍,张振振疯起来也不是善茬。

看着她把扫把棍往肩上一扛,大步走下阳台的飒爽背影,方鸣谦明白过来,这是找着了电闸方位,要去捅闸刀扶手了。

“振振姐!你饶我一命!”方鸣谦大呼起来,“我不能出去玩,你再弄得我没有电,你干脆杀我了!”

张振振站在楼梯中段,单手握着竹棍,压住闸刀白瓷把手,轻轻往下一拨,就听到屋里方鸣谦杀猪一样的嚎叫声。

哼,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张振振喝着健力宝,扛着扫把棍走回阳台,轻敲窗棂:“怎么样?爽不爽?”

“我真没想到,你看起来长得美若天仙,骨子里居然心似蛇蝎。”方鸣谦听着屋里的一切电器都安静下来,头顶的吊扇不转了,日夜嗡嗡作响除霜的冰箱也开始休息。

“随你怎么说,叫你那天晚上心那么狠啊!”张振振敲着窗棂,“忍一忍啊,等你爸妈下班就好了,也就几个小时的事。”

“那你多陪我说会话,我就不计较了。”方鸣谦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我忙着要去玩咧,哪个有时间跟你说话?”张振振鼓腮挤眉弄眼,把竹棍套回扫把,对铁窗后的方鸣谦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你给我死回来!你要去哪里?”方鸣谦绝望地哀嚎,“再陪我玩会!”

“我要去找七色花了!”张振振一摸胸口的蝴蝶结,嘴里唱起来,“露露露,露露……能给人们带来幸福的花儿啊,你在哪里悄悄地开放,我到处把你找,脚下的路伸向远方。”

张振振回过身,一面对方鸣谦挥手告别,一面倒退着边走边唱:“大波斯菊是我的帽子,蒲公英在我枕边枕边飘荡,穿过那阴森的针槐林,奋勇向前向前!”

报仇雪恨的张振振浑然不觉身后地势变化,脚后跟撞上水泥板,乐极生悲,一个趔趄失了重心,仰面朝天栽倒在地,一袭白色连衣裙昙花一样在方鸣谦眼前盛开又凋谢,手中半瓶健力宝倾泻出来,把身上浇得黄黄一片。

方鸣谦两手握着铁窗棂哈哈大笑,张振振狼狈不堪从地上站起来,拍着胸口的黄色液体,恼羞成怒一指方鸣谦:“眯缝眼!你真是扫把星!给你唱个歌都会摔跤!”

“哦弥陀佛,”方鸣谦在窗后笑吟吟双手合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已到,施主请留步!”

“我留你个鬼!”张振振哭笑不得朝家的方向跑去,“我要回家换衣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