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怎么说?”陈奇峰关切地问,“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我回信?”
方鸣谦撒谎:“我昨晚问过她了,她说要好好想想怎么写,你别催了,把她催烦了,她就不回信了。”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毒辣的日头就开始考验他们的友情,陈奇峰晒了一会太阳,就烦躁不安起来:“那你家人打算一直这样关着你?”
方鸣谦点点头:“喂,你够意思点,多陪我说会话,我一个人关在家里,无聊死了。”
方鸣谦去写字台抽屉里拿出几把旧钥匙,从窗户里递给陈奇峰:“你试试看,看有没有能开锁的。”
陈奇峰把钥匙挨个在锁孔里试了一遍,都对不上号,他隔着窗棂把钥匙还给方鸣谦:“都打不开,我也想多陪你说会话,但天气太热了,你又出不来,我去找蒋文波玩啦,拜拜。”
不等方鸣谦回答,陈奇峰捏着喝剩下的半罐健力宝,一溜烟跑了。
看着远去的黑点,方鸣谦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还应该多编几句奚落骂李响。
他拿了一把铁尺伸进门缝里,想要拨开锁舌,一番套弄无果,又从抽屉里找出螺丝刀,重复了一遍昨天的流程,从门后把三只螺丝卸下来,忙碌了一个早上,锁舌还是牢牢卡在锁套里。
方鸣谦只得接受自己被单独囚禁的现实——没有人会来找他玩,也没有人能解救他。
秦婉璐、张振振此刻都缓解不了失去自由的痛苦。
中午十一点多,沈勤囡拿了钥匙来开门送饭,见方鸣谦板着脸坐在桌前,沈勤楠解释说:“这都是你爸爸出的主意,我们也不想锁你的。他怕你去河里游泳淹死。”
“那你们就不怕我在屋里闷死?把钥匙留下!”
沈勤囡笑嘻嘻把饭菜放下:“那不行,你爸爸到时候要讲我们的,你再忍几天。”
方鸣谦闷闷不乐吃了饭,沈勤囡来收拾了碗筷,又反锁了门。
连外婆都支持关自己禁闭,方鸣谦摇头叹气,只得老老实实打开暑假作业,在桌上闷头写起来。
方鸣谦一边写作业,一边喝健力宝,写乏了,就把草席往地上一铺,躺下休息。
睡着睡着,方鸣谦耳里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从阳台上传来的。
他起初不理会,动静就越来越大,隐约听见健力宝空罐在水泥地上滑动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悄声说话。
莫非有小偷?方鸣谦一个骨碌爬起来,手里拿着铁尺走到窗边一看,一个岁数跟自己差不多的小孩,背着一个大塑料袋,带着一个更小的小鬼,正在阳台上翻垃圾桶。
“你们在干嘛?”方鸣谦用铁尺敲着窗棂,发出当当声,把两个小鬼吓了一跳,“是不是想偷东西?”
背着大塑料袋的小鬼转过头,惊慌失措开始解释:“我们不是偷东西!”
“那你跑我家阳台上干什么?”方鸣谦瞪着两个脏兮兮的小鬼,他们的穿着打扮和矿里小孩截然不同,“你们是哪里的?”
小鬼低了头,怯生生指着垃圾篓里的空健力宝罐说:“这个罐子你不要了吧?可不可以给我?”
方鸣谦觉得这小鬼说话模样十分害羞,又看看他背着的塑料袋里,都是些空的瓶瓶罐罐。
方鸣谦明白过来,这是银鹿县里的小老表,来矿里拾废品的。
“一个罐子可以卖多少钱?”方鸣谦一天没有和同龄人说话了,肚中有千言万语。
“两分钱,”小老表说,“你不要我就带走了。”
“你们要拿去哪里卖?”
“废品收购站。”小老表惜字如金。
“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方鸣谦抛开了面子,只想和两人吹一番牛皮。
然而两个小鬼显然还有要事在身,拿了空罐子,就要转身离去。
方鸣谦觉得这两人有点可怜,别人都在开开心心过暑假,他们却要出来捡破烂挣钱。
“明天你们再来,我还有,”方鸣谦说,“明天下午来。”
两个老表点点头,说了声“谢谢”,把空罐装进塑料袋走下阳台,去了别处继续搜索。
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来,你还可怜别人?他们再可怜,也比你自由。
他们能出门捡破烂,你只能在牢房里眼巴巴看着,还要趁机多和他们说几句话,你觉得谁更可怜?
你闭嘴!方鸣谦和心里那个声音骂起来,就你知道的多?你怎么不想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就知道看笑话?
我看你这几天想的都是笨办法,完全瞎胡闹。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你喊我一声师傅我就告诉你。
师傅!师傅!师傅!你救救徒儿吧,徒儿要憋死了。
那个声音嘿嘿一笑,婉婉道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方鸣谦听完连忙点头,我是笨,居然没想到这点。
得了锦囊妙计,方鸣谦趴在窗前,安心写起了暑假作业,一只眼留心着窗外的动静。
眼角瞟到窗外一黑时,方鸣谦立刻伸头喊道:“王泉王泉,你过来一下。”
王泉瞪着白眼走上阳台:“喊我干嘛?”
“你明天早上有没有空?”方鸣谦递出去一小串葡萄。
“有什么事?”王泉连接过葡萄丢进嘴里,嚼了几下连皮带籽一起吞下。
方鸣谦拿出两罐健力宝往桌上一放:“明天早上,我家人上班了,你就过来,帮我办件事,办成了我就给你健力宝喝。”
王泉家的健力宝早就被他爸拿去卖钱了,方鸣谦不止一次看见王泉求着猫胖肥狗,从他们手里接过空罐给,倒过来摇摇晃晃,往嘴里倒进几滴橙色液体。
看见健力宝,王泉顿时两眼发光:“你现在就给我喝一罐。”
“那不行,”方鸣谦把健力宝收起来,“明天早上你来,就先让你喝几口,办成了,两罐都给你。”
“你要我帮你办什么事?”王泉翻着白多黑少的眼睛,想借机多要一罐健力宝。
“明天早上来了再说,我不会亏待你的。”
方鸣谦打发走王泉,安安心心写起了暑假作业,一直写到方木根李秀兰下班开门,才迎来了一天的解放时刻。
吃过晚饭,方鸣谦站在阳台上,看着周围的小孩们拿着长长的竹竿,竹竿顶端粘了一团白色面筋,他们循着声音,寻找树干和叶片间的知了,找到后几个人指指点点,把竹竿一挥,一大团绵软粘稠的面筋沾上一个黑乎乎大嗓门知了,小孩们欢天喜地,把知了摘下来,用线绑着挂在胸口,走向下一棵树。
那是别人的暑假,方鸣谦想,方木根现在虽然很少打骂自己,然而他随意找一个理由,就能把自己整整关上一个暑假,实力依旧不可小视。
争取自由这种事不能等靠要,指望有谁主动解救自己,那是不可能的。
方鸣谦站在阳台上,颇有耐心地等到方木根腋下夹着棋盒,去曹香林家下棋。
方木根出了门,方鸣谦回到客厅,坐在李秀兰身旁,在电视机的光阴交错里继续耐心等待。
李秀兰看完最新一集末代皇帝,收拾一下屋子,走去卫生间洗澡。
李秀兰一关上卫生间门,方鸣谦就飞速行动起来。
他一把抓过方木根的长裤,从皮带扣上解下钥匙圈,飞快跑去阳台门前,把两把牛头牌钥匙挨个在锁孔里试了一遍。
他解下那枚打不开阳台门的钥匙,接着把钥匙圈重新套上皮带扣,把解下来的铜制钥匙藏进抽屉里,放在最里层那本黄色封皮日记本的夹层里。
做完这些,方鸣谦心里砰砰乱跳,他坐在沙发上,等李秀兰洗澡出来,自己才出了门。
走去外公家吃了两片西瓜后,他若无其事地走进曾经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方鸣谦从床下的玩具框里翻出一截铁皮火车,在第三节铁皮车厢空洞处,扣出一张十元大票,捏在手心走回自己家。
回到自己家,他装作找东西,低头打开抽屉,趁李秀兰没注意,把十元票子塞进抽屉里。
干完这些,他照例出去疯跑了几个回合,浑身大汗回来洗了澡,忐忑不安地躺在草席上,眼睛半睁半闭等待方木根归来。
十一点多,方木根下棋回来,在沙发上脱了鞋袜,抖了抖长裤,钥匙圈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方木根吹着口哨去卫生间洗了澡,走进卧室,不一会,黑暗里传出了均匀的鼾声。
方鸣谦在黑暗里咧开厚嘴唇满意地笑了,只要方木根明天早上出门时,没有发现钥匙圈上少了一把钥匙,这事就成功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