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泉一大早就醒了,两罐健力宝在眼前晃来晃去,黄黄甜甜,散发着诱人的蜜桔气息。
王胜利出门上班前,徐卫平还在床上睡觉。王胜利端去一茶缸稀饭,放在床边床下的桌上,再把一个洗过的痰盂罐塞进床底。
他从床下篮子里拿出镣铐和铁链,检查了两头的镣铐,一头锁上铁窗棂,一头锁上徐卫平手腕,扣上两把挂锁,咔哒两声锁上。
把徐卫平锁在卧室里,王胜利这才安心出门上班。
客厅里王泉听到钟敲了八下,一骨碌起身,出门走去方鸣谦家阳台,敲着窗棂召唤方鸣谦:“我来了我来了。”
方鸣谦从厨房出来,拿着一只小碗,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健力宝,啪地一声开了易拉罐,到了半碗递出去。
王泉美美地喝了一口健力宝,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你要我干嘛?”
“一件美差。”方鸣谦说,“你帮我去选场下坡,喊一下高燕,把她带过来。”
王泉听得心里砰砰直跳,有这等好事?喝健力宝,还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找高燕?
“找她干嘛?她要不理我怎么办?”
“她家你知道住哪里的吧?”
王泉点点头。
“你到她家楼下,喊我的名字,多喊几声,等她出来,你就说我喊你去的,带她到我这里来。”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你再给我喝一口。”王泉贪婪地看着健力宝。
方鸣谦又倒了一碗健力宝。喝过健力宝,王泉兴冲冲朝着采场出发,走到坡下来到楼前,扯起了嗓门喊:“方鸣谦!方鸣谦!方鸣谦!方鸣谦!”
喊了二三十声,屋里的高燕才听出异常,打开窗户看下去,眼角一团黑色,仔细一看,是自己班的留级生王泉。
王泉黑脸上突然爆出两排白牙:“高燕你下来,你下来,方鸣谦找你!”
高燕心生疑惑探头张望:“谦谦哥他人呢?”
“他被关在家里,他让我来喊你,他说找你有事。”
“有事?”高燕搔搔头,“你等一等,我穿鞋子。”
高燕把钥匙圈套上脖子,换鞋关门走下楼来,王泉一张黑脸上堆满笑:“方鸣谦让我来喊你的。”
两人一起往工人村走去,王泉又惊又喜,喜的是能和高燕一起走,惊的是方鸣谦一个口讯,高燕就出来了,两人什么关系?
“怎么方鸣谦一喊你,你就去?”王泉咧大了嘴问,“他是你哥哥还是你邻居?”
高燕不乐意和王泉说话,点头嗯一声敷衍过去。
“要你们是邻居,那我们也算是邻居,我和你。”王泉说。
高燕皱起眉不明就里。
“我和方鸣谦是邻居,他又是你邻居,邻居的邻居,也算邻居,对吧?”王泉爆发出一真自娱自乐的笑声。
高燕心里偷偷发笑,谁要和你做邻居:“谦谦哥找我干嘛?你知道吗?”
“我不晓得,他不跟我说,就让我来喊你。”
一路上王泉眉飞色舞,唠叨不停,陪高燕一起走到工人村,走上方家阳台,王泉自告奋勇敲着窗棂:“方鸣谦方鸣谦,我帮你把高燕喊来了。”
方鸣谦一骨碌从草席上爬起来,看见小丫头的圆脸,顿时安了心。
“谦谦哥你喊我干什么?你放我进来。”高燕拍打着铁窗棂,对二人见面时的探监状态表示不满。
“等等我再跟你说。”方鸣谦笑着对高燕点头眨眼。
他把一罐半健力宝递出去给王泉:“你拿去喝吧,没你事了。”
王泉接了健力宝,却不肯走,站在阳台上不动。
方鸣谦看他一眼:“你可以走了啊。”
“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忙的嘛,”王泉眼角瞟着高燕。
“没你事了,你回家吧。”方鸣谦不耐烦起来,“快走快走。”
“用完我了,就卸磨杀驴!”王泉冷哼一声走下阳台。
方鸣谦要高燕把耳朵贴过来,他把嘴贴过去说:“你要不要解放我?”
“我怎么解放你?我又不是解放军。”
“我昨天偷了钥匙,你去街上帮我配几把,以后天天来给我开门,我就解放了,我们可以天天一起玩了。”
高燕听了眉开眼笑:“我解放我解放,我天天都来解放你。”
方鸣谦把牛头铜钥匙和十块钱递给高燕:“喏,解放的第一步,先去配钥匙。”
“你要配几把?”
“我算算,你一把,我一把,留一把备用,”方鸣谦说,“起码配三把,以防万一。”
“你现在就要配吗?”高燕看着方鸣谦,为自己能帮上忙感到高兴。
“快去,我暑假的自由,全靠你了,”方鸣谦刮刮她的脸,又嘱咐高燕,“你路上要小心,别被坏人拐跑了。”
高燕一口接下任务,这才挠挠头问:“谦谦哥,要到哪里配钥匙?”
“你往街上邮电局那里走,路边有个桌子,挂着很多白钥匙黄钥匙,还有一个磨砂齿轮的机器,那里就可以配钥匙。”
“那我要怎么说?”
“你见机行事。”方鸣谦伸出小手指,要高燕和自己拉勾,“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办成。”
“嗯!”高燕飞快地和方鸣谦拉了勾,用力点点头,“谦谦哥,我保证完成任务!”
“完成了我好好奖励你。”方鸣谦又刮了她一个鼻子,“你想我怎么样都行。”
高燕兴高采烈把铜钥匙捏着手中,裙子口袋里装着十块钱,朝街上走去,如一个被组织上委以重任的地下党员。
她先昂首挺胸走了一会,又开始给自己加戏,把自己想象成被特务跟踪的接头人员。
一路走走停停,沿途还钻进树荫下,躲在梧桐树后,猛地回头探出半张脸,果然给她发现了跟踪的小特务。
小特务太显眼,远看是一团黑云,近看如一层锅灰,王泉跟在后面走走停停,也从树后露出乌黑的半边脸窥探。
高燕躲进花坛后不动,王泉冒冒失失走过去,走了一段路,前面不见了高燕的身影,顿时心生疑惑。
正寻思时腰眼上一酸,回头一看,高燕拿着一根树枝顶着自己问:“你跟踪我干什么,是不是想当特务?”
“我怎么是特务!”王泉为自己的一番忠心辩白,“明明是暗中保护你。”
“明明是谁?”高燕拿树枝戳了戳王泉肚子,“大白天,你怎么暗中保护?”
王泉嗖地一下躲进路边楼道,站在网格气窗暗处:“这就叫暗中保护,你看得见我吗?”
高燕看过去,只见王泉的肤色和暗处融为一体,远看只见一件汗衫一条短裤漂浮在半空中,十分诡异。
果然是暗中保护,高燕一笑:“你别跟着我走啊,我有任务。”
“什么任务?”王泉从暗处跳出来,“我陪你一起。”
高燕摇摇头:“那不行,谦谦哥说了,这个任务不能告诉别人。”
“你不用告诉我,反正我陪你完成就是。”王泉即刻表了忠心。
“好吧好吧,那你不要跟我走一起,”高燕摇头叹气,这个留级生上学时就天天缠着自己,如今有了机会,又要当跟屁虫,“暗中保护!”
王泉立刻又躲进了暗处,为着能保护高燕激动不已。
高燕顶着大太阳一路走到邮电局,果然在街对面看见了磨钥匙摊位。
王泉还想跟过来,高燕瞪他一眼:“你找个暗的地方等着去,不是说好暗中保护吗?”
王泉闷闷不乐躲去阴影里,高燕警惕地看看周围,把手里里攥得发烫的铜钥匙递给配钥匙老爷爷:“我要配三把这个钥匙。”
花白胡子老头接过铜钥匙掂量一下,指指挂在一旁两串黄白两色钥匙胚:“你是要配铜的还是铝的?”
“哪种牢?”
“牢当然是铜的牢,铜的一块五一把,铝的五毛。”
“配三把铜的。”高燕指指亮闪闪的黄铜胚,解救谦谦哥脱离苦海,当然要越坚固的钥匙越好。
老头把钥匙绑上机器,放上一把铜胚,将两样东西固定在白色铆钉上,这边伸出一根舌头一样的杆子贴住钥匙,那边开始摇着手柄,吱吱转动,砂轮就在铜胚上或深或浅磨出这一边钥匙的锯齿形状。
高燕看得津津有味,磨完了钥匙,老头又拿来锉刀,把新钥匙上边角打磨一番,如此三个回合,高燕在太阳下晒出一身大汗,四把黄铜钥匙交回了她手里,她递上十块钱,找回五块五,全都放进口袋,高高兴兴往回走。
暗中保护的王泉这才从后面追上来,手里举着一根半融化的白糖棒冰:“高燕高燕,我请你吃棒冰。”
高燕看着水淋淋的包装纸:“你这都要化掉了,怎么不早点拿给我吃?”
“我特意到街上棒冰厂买的。”王泉认识第一次请别人吃东西,还被训了一句,有点委屈。
高燕不忍拂了他一番好意,接过棒冰撕了包装纸,刚想丢,王泉从她手里一把抢过包装纸,双手捧着在掌心摊开,用舌头由下往上舔着棒冰纸,津津有味。
高燕瞄他一眼:“你舔纸干嘛?”
“这上面有化开的棒冰水,不吃就浪费了。”
“你自己不会买一根吃啊。”
“我身上钱只够买一根,请你吃。”
高燕可不想欠这个人情,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递给王泉:“那你再去买一根。”
王泉飞快接过一毛钱,转身要跑,转念一想,自己再去街上棒冰厂,一个来回高燕都不知道走哪里去了,摇摇头:“我还是回矿里再买。”
“方鸣谦是不是要你帮他配钥匙?”王泉舔干净了包装纸问。
“不知道。”高燕守口如瓶。
“我都看见你配钥匙的,你是不是要帮他逃跑?”
“配的是我自己家的钥匙。”高燕挥挥手,“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快去暗中保护我!”
王泉放慢了脚步,闷闷不乐跟在高燕身后,从街上一路暗中保护回工人村。
高燕走上阳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和零钱,把胖乎乎的小手伸进窗棂,笑嘻嘻喊着:“谦谦哥,快夸我,我配好了。”
方鸣谦连忙递回给高燕一把钥匙说:“笨笨,快去我家后面,把楼道那扇门打开。”
一大团黑影出现在他们身后,两人回头,只见王泉拿了一把从头到尾的黑伞撑开,站在太阳下看着两人。
“你干嘛呢?”方鸣谦忍不住发笑,“你都这么黑了,还学别人打太阳伞?”
“我在暗中保护高燕。”王泉翻了翻白多黑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