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在锁孔转动的声音美妙如天籁。

高燕转了三圈，手上一使劲，锁舌咯噔一声缩回去，早就在门后等待的方鸣谦一把拉开了红漆铁门，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

方鸣谦闭上眼，深深吸进了几口楼道里的热风，高燕身上满是花露水隔夜残留下的微香。

方鸣谦一把拔出钥匙，把高燕拉进门内，反手关了铁门，给了她一个紧紧的大拥抱。

高燕脑袋埋在方鸣谦胸口处的臂弯里，发出含糊不清的说话声：“谦谦哥……你把我……口水……挤出来了。”

方鸣谦哈哈大笑，连忙松开手臂，蹲下用衣角擦拭高燕口角的口水，嗯呐一声在她脑门上狠狠亲了一口：“你就是我的大救星！”

“我厉害吧！”高燕比出学来的克赛手势，嘴里咻咻有声，“克赛，前来拜访！”

方鸣谦把两把钥匙塞和零钱塞回高燕口袋：“呐，你听好了，这两把钥匙你都带回家藏起来放好，我自己留一把。以后你有空就来给我开门，用我的这把钥匙。”

高燕点点头，想到自己有了方鸣谦家门钥匙，格外与众不同，十分开心：“我可不可以挂在钥匙圈上？”

“不行，你要藏好了，不要给你妈妈发现。”

“为什么？”

“你老妈巴不得我天天被关起来，给她看到你有钥匙，她会告我爸，然后我爸换锁，那我又完了。”

“有点道理，”高燕把钱还给方鸣谦，“谦谦哥我不要你的钱，你换个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方鸣谦刮了刮高燕的脸，“摘星星摘月亮我可摘不到啊。”

“你每天都要读一个故事给我听，要好玩的，不许吓我。”高燕一直怀念住红砖楼时，方鸣谦在耳边读故事给自己催眠的那些下午。

“这还不简单，你想听什么故事？”方鸣谦想了想自己的课外读书，“我现在有安徒生童话、十万个为什么、小学优秀作文、金色童年和故事大王。”

“我不管，反正你挑好听好玩的读给我听，每天一个，拉勾。”高燕伸出手，笑吟吟望着比自己高出两头的方鸣谦，“谦谦哥你现在为什么比我高那么多了？”

“我本来就比你大，搬到工人村我又吃得好，当然长得快，”方鸣谦说，“不过你别急，他们说过几年女生就长得比男生快了。”

高燕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九点四十多：“我妈妈十一点半下班，我们现在要玩什么？”

想起张振振古灵精怪的冰蛋酒会，方鸣谦来了灵感：“我昨天在电视里看到拉萨那边的牧民喝奶茶，我做奶茶给你喝好不好？”

“你要拿茶叶水泡奶粉给我喝啊？咦，我觉得味道肯定好怪。”

“那可不一定，”方鸣谦拉着高燕走去客厅，“我爸现在名堂比我还多，他搞了好多茶叶回来。”

方鸣谦指指一排茶叶铁罐：“我们每一样试过去，看看哪种味道最好。”

方鸣谦开了电视，拿出一篓洗好的葡萄，要高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跑去厨房，烧水洗杯子忙活起来。

王泉扛着黑伞乌云一样挡住了阳台窗户的光线，他怔怔望着那一篓葡萄，口中涌出酸水：“高燕高燕，你在吃什么？”

“我在吃葡萄。”

“葡萄是什么？”王泉故意装傻，开始白吃三连，“好吃吗？什么味道？我没吃过，能给我吃一个吗？”

高燕没和王泉打过交道，天真地举着塑料篓子走去窗边，扭头看着电视：“你自己抓。”

王泉丢掉肩头的伞，两手并用抓着葡萄往嘴里塞个不停，连皮带籽一起吞进肚里。

高燕伸手再想摸一个葡萄时，摸到的是网格状的塑料篓底。

她一看王泉青蛙一样鼓起的腮帮，再一看空空如也的篓子，吓了一大跳：“我叫你拿一个，你怎么一下全吃光了？！”

王泉大嚼着葡萄含糊不清说：“葡萄……真好吃……再拿点给我吃。”

高燕看王泉的吃相，汗毛倒竖，跑进厨房和方鸣谦一说，方鸣谦笑笑：“你傻吧，让他自己拿，他从小就是我们这片有名的饿死鬼转世。”

“他吃东西为什么那么吓人啊？我害怕。”

“别怕，”方鸣谦在抓茶叶的间隙回身摸摸高燕头，“他也可怜，从小就没得吃，所以吃什么都玩命。”

“他家很穷吗？”高燕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为什么会没得吃？”

“他家跟我们……不一样，”方鸣谦搔搔头，“他现在在阳台上吧？等他不在我跟你说。”

“那我去赶他走！”高燕挥舞着塑料篓跑到客厅，“王泉，你回家吧，都被你吃完了，没有东西给你吃了。”

王泉指指方鸣谦家的冰箱：“你去拿罐健力宝给我喝，我就回家。”

“呸！”高燕不耐烦起来，“你快点走，别赖在这里，脸皮厚。”

被高燕一骂，王泉眼眶红起来：“我都陪你去街上了，还请你吃了棒冰！他家健力宝多得喝不完，叫你拿一罐都不肯，真小气！”

“我不跟你说了，你快点回家，喝自己家的去。”高燕又跑回厨房，水已经烧开了，她站在一边看方鸣谦泡茶。

方鸣谦洗了六个玻璃杯，分别泡上了方木根茶叶罐里的茶叶。

高燕瞪大了眼睛看，六个杯子里颜色各不相同，她兴奋起来：“谦谦哥你给我说说，这都是什么茶？”

“有的我也不懂，”方鸣谦指着几个杯子挨个说过来，“龙井、毛尖、碧螺春、铁观音、祁门红、大红袍。”

“为什么叫这些？不都是茶吗？”

“我们国家自古就喜欢搞名堂，”方鸣谦说，“这些都是祖宗们鼓捣出来的名字，管他叫什么，我们只管喝。”

高燕把鼻子伸过去挨个闻过，指着那杯叶片最大的铁观音说：“这个茶最香，有点像我家的茉莉花茶。”

“我爸说这个叫兰花香，”方鸣谦看看那杯黄汤，“但是味道好苦。”

“那你喜欢喝哪个？”高燕看着几杯茶在热水浸泡下呈现出不同的颜色，龙井颜色很淡，毛尖汤里飘着很多白毛，碧螺春半黄半绿，还有两杯颜色又黑又红。

“我喜欢喝那个什么祁门，”方鸣谦指着一杯红又黑的茶说，“这茶泡好了有一股苹果味，甜甜的。”

“谦谦哥你骗我，茶还能有甜味？苹果味？”

“等一下你喝过就知道了，”方鸣谦拿来一个大玻璃罐，往里头加了几勺奶粉，“现在开始做奶茶咯。”

两个人把瓶瓶罐罐搬出厨房，摆上客厅方桌，方鸣谦先把一杯泡好的龙井茶往罐子里一倒，黄色茶汤和奶粉混在一起，颜色变得浑浊不清。

高燕看看说：“怎么有点像石灰水？”

方鸣谦摇着罐子吹着热气：“你先喝我先喝？”

高燕嘿嘿一笑：“你先喝，要是好喝我再喝。”

方鸣谦喝了一大口龙井奶茶，咂咂嘴：“不好喝，有点苦。”

“那我也尝尝，”高燕从方鸣谦手里接过玻璃罐，小心翼翼吹着热气喝了一口，“味道像中药，要加点糖。”

方鸣谦拿了糖和盐来，往龙井奶茶里加了半勺糖，两人分着喝完，出了一头汗。

他们接着试验下面的几杯，味道都和龙井奶茶差不多，方鸣谦心生疑惑，这玩意能喝下去？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对。

两人讨论一番，高燕嘲笑了方鸣谦的穿凿附会：“牧民加的肯定是新鲜牛奶，还有其他配料的，你光看奶茶两个字，还真以为是奶粉加茶那么简单啊。”

“那总得试一下，”方鸣谦嘿嘿笑，“反正闲着也无聊。”

试到祁门红时，方鸣谦喝了几口，笑眯眯加了一勺糖递给高燕：“这个味道还可以。”

高燕喝了一大口：“嗯，的确有你说的苹果味，你加了糖，我喝不出甜不甜。”

最后一杯方鸣谦突发奇想，加了一勺盐下去，结果味道出乎意料，两人抢着喝完了咸奶茶。

喝下六七杯奶茶后，两人除了浑身冒汗，肚子咕咕叫起来。

“谦谦哥你有没有觉得饿？我肚子好饿。”高燕拍着鼓鼓的肚子，茶水的威力初显。

方鸣谦点点头，几大杯茶水下肚，胃里开始一阵阵蠕动，渴望着食物的填补：“你想吃什么？我有鸡蛋饼干。”

“有饼干？也给我吃一点。”阳台上的声音吓了他们一跳。

两人眼前一黑，王泉半个脑袋从窗台下伸了出来。

原来他一直蹲在阳台上，偷听屋里两人喝茶，听到两人要吃饼干，这才按捺不住馋虫，露出脑袋央求。

“你一直在外面偷听吗？”高燕恼怒地看着王泉，“走走走，没有饼干给你吃。”

“分我一点嘛，”王泉舔着嘴唇，“我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

方鸣谦揉着咕咕叫的肚子，从饼干盒里抓了两把圆形小鸡蛋饼出来，放在凳子上，拿了几块给王泉：“你不回家躲在这里偷听干什么。”

“回家又没有人跟我玩，”王泉咯吱咯吱啃着饼干，“我也想求你帮个忙。”

“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也没有健力宝给你喝。”

王泉看了一眼杯底的茶叶渣：“你能不能帮忙，解放一下我妈？”

“解放你妈？”方鸣谦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用什么办法搞到钥匙的？”王泉看着杯子里的茶叶渣，“你教教我，我妈天天被锁在家里，我也想让她解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