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为什么要把你锁起来？”高燕看清楚了镣铐和铁链的形状，觉得把一个大活人这样锁在窗户上十分残忍。
“他们觉得我丢脸，就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去。”孙香娣说，“班长小朋友，你把锁打开，我就带你去街上玩。”
“可我没有钥匙，”高燕认真地回答，“我要有钥匙，我肯定放你出去玩。”
“你不要吵了，快点吃药！”王泉把六个药片倒在手里，要孙香娣张开嘴，含住药片，喝了一口水咽下。
王泉要孙香娣张开嘴，让自己检查一下，确定亲妈把药片吞下肚，王泉这才拉着两人出了卧室。
“你们看见我妈的铐子没有？”王泉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睛，“我就想把我妈铐子打开，让她出去玩一会。”
“那你得有钥匙啊，”方鸣谦看见镣铐上挂着的是两把小挂锁，“不过那种笑锁，拿铁棍一撬就开了。”
“我可不敢撬锁，撬坏了我爸会揍死我，”王泉摇摇头，“我问你，你爸把你锁在家里，你是怎么搞到钥匙开门的？”
方鸣谦支支吾吾含糊了几句，打算敷衍过去。高燕从背后推方鸣谦一把，在他耳边说：“谦谦哥，他妈妈比你还可怜，你关在家里又没有上铐子，你教教他，让他也解放一下他老妈。”
方鸣谦看看高燕，高燕一脸诚恳，眼神楚楚可怜，仿佛被铐着的是自己亲妈。
方鸣谦拍拍屁股说：“其实也简单，钥匙在你爸身上，对吧？”
王泉点点头。
“你先记住是哪几把钥匙，等你爸洗澡的时候，你就偷偷摘下来藏好。”
“然后呢？”王泉对整个过程十分茫然。
“然后拿去街上配几把钥匙，就能给你妈开锁了。”
“那我爸钥匙发现钥匙不在钥匙圈上，他不就知道了？”
“所以要算好时间，把钥匙还回去，”方鸣谦说，“你爸每天什么时候用那两把钥匙？”
王泉想了想，王胜利只在每天晚饭前才让孙香娣获得自由：“晚上回来做好饭，他就给我妈开锁，让她吃饭，然后洗澡。”
“那你爸中午回来吗？”
“也要回来做饭的。”
“他中午给你妈开锁吗？”
“中午不开，我妈早上吃了药，中午就迷迷糊糊的，我爸做好中饭，就端去小房间喂她吃。”
“那不就行了，”方鸣谦手指转一圈，“你晚上偷钥匙，早上去街上配，然后中午想办法，把钥匙还到你爸钥匙圈上，这样你爸就不会知道。”
王泉皱起眉，把这句话里的复杂流程仔细想了三遍，终于明白过来，新的难题冒出：“可我没有钱配钥匙。”
方鸣谦切一声，觉得这家伙有点过分，自己给他出了主意，还想免费配钥匙，摇头转身要走，又被高燕一把拉住：“谦谦哥，你借他一点钱嘛。”
“对啊，你借我一点钱，我以后肯定还你。”王泉咬着嘴唇偷笑。
方鸣谦翻了个大白眼，请喝冰水也就算了，现在又要借钱。
高燕死皮赖脸凑上来，拽着他的手扭来扭去：“谦谦哥你就不能做点好人好事啊？”
看着高燕可怜巴巴的求情样，方鸣谦心软下来：“好吧好吧，我借你两块钱配钥匙。”
王泉期期艾艾跟在两人后面，方鸣谦开了楼道门，回身指着王泉：“你别进来，我家没东西给你吃，你站这里等着。”
方鸣谦进了屋，翻了两块钱交到王泉手里，王泉这才喜笑颜开：“谢谢啊，我明天就去配钥匙。”
说罢又想进屋，方鸣谦把手一拦：“你快点回去照顾你妈。”
方鸣谦轰一声关了门，高燕嘟着嘴：“谦谦哥，他都请你去他家玩了，你不让他进门，好没礼貌，还这样赶他。”
方鸣谦叹口气笑笑：“你跟他玩得少，不知道这个老牛皮糖的厉害。”
“他怎么老牛皮糖了？我看他蛮可怜的呀。”
“你要住在这里就知道了，”方鸣谦摸摸高燕头，开始给她解释，“王泉这个人的确很可怜，但好多时候，他看你可怜他，趁机搞好多乱七八糟事情出来。”
“比如呢？”
“小庆有一次带他回家玩，他趁小庆上厕所，把满满一盒饼干倒出来，装在衣服里带回家。”方鸣谦想起王泉的各种光辉事迹。
“那也是因为他可怜，没有零食吃。”
“还有一次他去上海皮家，上海皮家炖了一锅鸡汤，准备晚上吃的，放在厨房，结果给王泉发现了，王泉让上海皮在客厅看电视，说自己厨房帮上海皮洗碗，然后偷偷摸摸把整只鸡吃掉了，还把骨头丢回汤里，到晚上上海皮家里才发现，去问王泉他还不承认，害上海皮被打个半死。”
“你骗人，他那么瘦，怎么吃得下一整只鸡。”
方鸣谦想起保育院往事：“你不要小看王泉，那次去保育院，他十分钟吃了两盒饼干，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
“那他现在不还是活着啊？”
“多亏荞头一个飞腿，把他吃下去的一脚全部踹出来，才保住他一条小命。”
高燕捂嘴笑：“是不是你出名那次？你们去偷奶粉那次？”
“不是，那是第一次。”方鸣谦脸上一红，赶紧转移话题。
“所以我们现在都不敢带他来家里玩，他一来就跟鬼子进村一样，”方鸣谦说，“给他发现你家有什么，他就要想办法吃光。”
“那也是因为他家里情况不好，他才会这样，”高燕一副善良心肠，“你以后对他好点，怎么样王泉也是我们班同学，我还是班长呢。”
“知道啦，菩萨班长，”方鸣谦看看挂钟，“我要赶你回家了，过会我家人要下班了。”
“那我明天早上继续来解放你！”高燕摸出闪亮亮的铜钥匙在方鸣谦面前晃，“我明天带作业过来做。”
高燕把手在唇上一粘，啪一声对方鸣谦飞了一个吻：“那我回去了，谦谦哥。”
方鸣谦被高燕逗得笑起来，学着她的样子，也对高燕飞了一吻，看着她笑眯眯出门，轰一声关门反锁，美好的暑假是靠自己创造出来的，他想。
王泉回到家里，看见孙香娣靠在床头昏昏欲睡，知道刚才吃下去的药片发挥了作用。他对那些药片一直心生疑惑，孙香娣每次吃过药都要呼呼大睡，如果睡觉能治病，妈妈的病不是早就好了？
王泉坐在板凳上，思索着方鸣谦指导的配钥匙流程，心中暗暗发誓：妈，我这几天一定要解放你。
到了五点多，王胜利才提着半块豆腐，三根小葱进了家门，平淡乏味的一天结束，有时王胜利下班后会故意在外多逗留一会，延缓回家面对孙香娣和王泉的时刻。
今天一进门，王泉就表现反常。
“爸，你为什么总把妈锁在家里？就不能让她出去散会步？”王泉第一次对父亲的决定产生了质疑。
王胜利不搭理儿子的质问，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餐，身后钥匙串闪闪发亮。
王泉跟在后面走进厨房，盯着一串亮闪闪的钥匙：“爸，你明天不要把妈锁起来了，我负责看着她。”
王胜利打开水龙头淘米，一言不发。
“爸，你天天锁着妈，你心里不难受吗？”王泉接二连三发问。
王胜利觉得事情奇怪起来，一边切咸菜一边解释：“我不锁着她，我白天上班，她出去闹事怎么办？”
“我妈又不会打人，也不骂人。”
“人活一张脸，你妈最近又发病了，放她出去，她就要唱歌跳舞，引得一大帮人看，你觉得脸上有光？”
“唱歌跳舞就唱歌跳舞，这些人为什么要看？为什么要笑话我们？”
王胜利叹一口气：“我们家命苦，老实一点，不要出去丢人现眼了。”
“可我妈每天都说好难受，说要是不锁着她，她可以带我去街上玩。”
“傻小子，你妈也会骗你的，你把她放出去，她就只管唱歌跳舞，不管你了。”
“我不信，你就是嫌麻烦，不肯放我妈。”
王胜利点点头，孙香娣，一个沉重的负担，王泉，一个巨大的责任，他顿时觉得自己可怜起来：“你不要吵我了，让我做饭吧。你要没事，就在脸盆里装点水，帮你妈擦擦脸。”
王泉端着脸盆接了水，放上毛巾，端去卧室放在桌上，摇着昏昏欲睡的孙香娣：“妈你别睡了，等下要吃饭了，我给你洗把脸。”
孙香娣嗯了几声算是答应，还是闭着眼，药效很强。
王泉绞干毛巾，一遍遍擦着孙香娣的胖脸。
在药物和禁闭的双重影响下，孙香娣这几年只吃不动，越来越胖。
趁着孙香娣昏昏欲睡，王泉连忙把手往枕头下一伸，摸到了水果糖，他嘻嘻一笑，把几颗水果硬糖放进了口袋。
王泉端着脸盆把洗脸水倒进卫生间的桶里，废水还要二度利用。
王胜利做了一个小葱拌豆腐，炒了一个咸菜，电饭煲笃一声跳起，饭也好了，他拿了一瓶水豆豉，招呼王泉端菜盛饭。
王胜利解下钥匙圈，拿着两把小钥匙开了镣铐上的挂锁，摇着孙香娣：“醒醒！醒醒！吃饭啦！”
孙香娣昏昏沉沉睁开眼，迷迷糊糊走去客厅，在饭桌前坐下。
王泉扒着面前的白饭，孙香娣药效上来，困得厉害，坐在凳上摇摇晃晃。
王胜利赶忙把她扶去沙发上问王泉：“你妈妈今天几点钟吃的药？”
“快四点。”王泉答。
“你以后要监督好，每天下午一点半让她吃药，今天吃晚了，我又要喂她吃饭。”
王胜利端了饭碗，面上夹点咸菜，用一只调羹一勺一勺喂孙香娣吃饭。
孙香娣面无表情嚼着口中的饭，王胜利喂了几口，招呼她往下咽，她才咽下。
伺候完孙香娣吃了饭，王泉收拾桌上碗筷，王胜利又肩负起了重任，带孙香娣洗澡。
他把长裤脱下放在凳上，扶着孙香娣进了卫生间。
王泉洗过了碗，路过卫生间半开门前，看见王胜利吃力地扶着孙香娣，在给她擦洗身体，满头大汗心无旁骛。
王泉飞快跑去客厅，把两枚铝片小钥匙从钥匙圈上解下，塞进裤子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