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踏入银山的张凯军有些紧张,传闻中这里的矿工小崽子们凶恶残暴,有一种特别的本领,他们一眼就能认出本地老表,然后一拥而上拳脚相加,打得你鼻青脸肿,还要搜刮你身上的零钱,最后还要扒走你的球鞋。
为了掩饰自己的老表身份,张凯军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戴了一顶大草帽,穿一条灰扑扑工作裤,一件前后都有破洞的白背心,一双拖鞋,骑着自行车冒险过了跃进门,一路往预定好的工休门前骑去。
越往前骑,张凯军越觉得各种传闻都是无稽之谈,他眼中所见更像机关单位的院子,前后都是水泥楼房,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面目和蔼的家住妇女,偶尔有一身蓝色工作服的工人骑过,却没有看见传说中凶恶残暴的矿山小混混。
冒险进入银山的张凯军来到工休那个标志性的上坡前停下,秦婉璐和他约好,今早上在此相会。
尾砂坝上的吴永强,一大早产生了幻觉。他听见李响在喊自己的名字。吴永强在房间里缩了一阵后,确定的确是李响在喊自己。
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吴永强缩头缩脑走出房间,看见红土路上,推着自行车的李响长裙随风飘扬,像一朵翻卷的红花。
他立刻欢天喜地朝李响跑过去:“你喊我?你什么时候学会骑车啦?”
“你要不要去偷桃子?”李响说出的话让吴永强顿觉安心,她还没有发现那封情书是面前此人亲笔伪造的。
“去哪里偷桃子?新村吗?”吴永强在脑海里搜索矿里出产桃子的方位。
“秦婉璐认识了一个老表,说带我们去北门山上偷桃子。”
“老表?她怎么会认识老表?”
“我们在桥下钓鱼认识的,”李响问,“对了,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吴永强点点头,随即笑起来:“你不会骑车,一路推上来的吗?”
李响说:“你带我,我们跟着他们去。”
吴永强接过女式自行车,女式自行车的好处是没有中间那根横杆,以吴永强的身高刚好可以驾驭。
吴永强要李响在后座坐稳,随即以一种怪异的姿势骑车,只见他站在两只踏板上,腰往后靠在座包上,矮小的身子随着踏板时高时低,两手紧扶龙头。
李响在后座笑了一会,吴永强姿势虽然怪异,车却骑得很稳,两人顺着红土路下坡一路加速冲下尾砂坝,拐上水泥路,吴永强沿途撒下一串串清脆的铃声。
他们骑到工休下时,秦婉璐和张凯军已经站在路边等他们了。
吴永强跳下踏板,两脚撑地急刹车,秦婉璐对他招招手,把边上那个黑皮高个男生介绍给吴永强说:“这是张凯军,二中的,这是吴永强。”
张凯军对面前的尖头小鬼点点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偷桃子?”
“走吧走吧,”吴永强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趁现在太阳还不大,赶紧走。”
张凯军让秦婉璐上了自己的后座,跨上座包朝跃进门骑去,吴永强带着李响在后面追赶。张凯军人高马大,骑一辆永久男式自行车,轮子比女式自行车大了一圈,他蹬一脚踏板骑出的距离,吴永强要蹬三下才能追上。
吴永强一边骑一边问身后的李响:“这个老表跟你们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李响拨着被风吹起的头发。
“你们怎么不喊方鸣谦一起?”吴永强直指心中的疑问。
“他被关禁闭了,他爸把他反锁在家里。”
“他跟秦婉璐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管他们呢。”
两人看着前面的那辆永久自行车,张凯军频频回头和秦婉璐说着什么,秦婉璐听了浑身发笑,偶尔还在他肩头拍上一记。
吴永强看得皱起了眉。
他们骑过跃进门,骑过邮电局,在鲜花盛开的街心花园朝右转弯,骑过了白鹿大桥,拐上了河边的土路,蜿蜿蜒蜒骑出去半个小时,张凯军放慢了速度,回头等着吴永强和李响,四人把两辆自行车停在了一个宣传栏前。李响跳下车,从自行车龙头里拿出两把u形锁,锁了前轮后轮,三重保险。
张凯军对李响的小小怪癖觉得奇怪,秦婉璐示意他不要多问。四人朝着山上一条小路进发。
沿途吴永强开始和张凯军搭讪,然而这个初中生回答礼貌而冷淡,两人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吴永强只得和身边的李响聊起了封神榜。
到了半山腰,张凯军带他们钻进树丛,从树丛间一道剪开的铁丝网里钻了进去,又走了一会,来到一座上坡山,四人对着山脚下齐齐发出一片赞美声。
只见从半山腰开始,一直蜿蜒到山脚下,都种着一人多高的桃树,狭长翠绿的桃叶间,一根根桃枝上,结满了红白相间拳头那么大的桃子,沉甸甸的桃子把桃枝压得弯曲下坠。
张凯军这时颇为应景地感慨一番,为他们念了一首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吴永强听得半懂不懂,觉得这是个进阶版的方鸣谦,唯一记住的就是那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秦婉璐到听得津津有味问:“这是从哪背来的诗?”
“唐伯虎你们知道吧,”张凯军来到一道小渠边蹲下洗手,“这首诗就是唐伯虎写的。”
吴永强往山上看去,山顶也有一个水泥砌的大机井,水渠里的水就是从机井里留下来的。
吴永强指指山顶:“有这口机井,省了好多力气,不然要天天挑水上山种树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秦婉璐看着一片红红绿绿的桃林,心生欢喜,“我们快去摘桃子吧。”
四人走进一行行的桃树里,有了枝叶遮荫,树下十分凉爽,四人挑了一颗最大的桃树,从枝头摘了几个手掌大的桃子下来。
吴永强张口要啃,张凯军把衣服前襟往上一拉指指水渠,要他们把桃子放进来:“我先去洗一洗,洗干净再吃。”
看着张凯军热情地跑去洗桃子,吴永强嘻嘻一笑问秦婉璐:“你又多了一个大跟班了。”
“什么啊,别瞎说。”秦婉璐脸上一红。
张凯军捧着洗去白毛的桃子跑回来,几个人捧在手里一啃,又脆又甜,桃肉色泽鲜红如血,秦婉璐问张凯军:“这是什么品种啊,是不是水蜜桃?”
“这怎么会是水蜜桃呢?”吴永强大啃几口,“水蜜桃皮很薄,肉很软的,你看这个,又脆又甜。”
“你懂得多,那你说说这叫什么桃?”见秦婉璐被抢白了一通,张凯军问起吴永强来。
“这个嘛,嘿嘿,我看就叫红桃。”吴永强抓头。
李响啃着桃子问:“到底叫什么?”
“这个是杂交品种,狗血桃和毛桃嫁接出来的,优点是甜,缺点是不耐放,摘下来一个星期就要变色了。”张凯军说。
“你又知道,”吴永强不服,“你家种的啊?”
“我爸是林业局管这个的,我当然知道。”张凯军说,“县里头的果园有什么技术问题,都要来问我爸呢。”
“你爸是干什么的?”
“我爸是科技推广站的。”张凯军说,“专门管果园园艺这一块的。”
“难怪你知道这里有桃子偷,”秦婉璐笑起来,“你还知道什么其他果园?”
“你最好带我们去偷一下王母娘娘的蟠桃,”吴永强开始贫嘴,“你爸要是管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就好了。”
“你怎么不去偷太上老君的仙丹?那个吃了更好。”
一伙人嘻嘻哈哈往山脚下走去,边走边摘着桃子,张凯军有备而来,掏出了三个尼龙袋,四人一路摘下去,摘了三袋沉甸甸的桃子。
吴永强正在枝叶间寻找大个毛桃时,隐约觉得不对劲,耳朵里听到一阵阵呜呜的低鸣。起初没在意,随着呜呜声越来越近,吴永强蹲下身,从树干间一看,只见三条毛茸茸的大土狗,正呲牙利嘴从山脚下往这边接近,鼻子微微皱起,嘴唇上翻露出犬齿。
吴永强暗想不好,光顾着摘桃子,忘记了果园里一般都养着看园子的狗。
三条土狗颜色各异,一白一黄一黑,吴永强连忙站起来,轻声招呼李响:“李响,李响。”
“干嘛?”李响尚未察觉逼近的危险,还在枝叶间寻找大桃子。
吴永强觉得不能说出实情,不然李响一慌,尖叫起来逃跑,三条狗只会追得更快。
“我有东西掉在上面了,”吴永强说,“我们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