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鸣谦深深陷入了《海上劳工》的世界,这个名叫雨果,逝世多时的外国人,穿梭了数百年的时光,在一本发黄破旧的书籍里,带给了方鸣谦一个古怪奇异的世界。
水手,年轻人吉利亚特,住在格恩西岛,小路尽头一栋闹鬼房子里的孤儿。
这座小屋叫做路头小屋,它在一个狭长半岛的尖端,更确切地说,是在一块狭长的悬岩的尖端。
母亲死后,吉利亚特愈发离群索居,岛上的居民们讨厌吉利亚特,因为他从来不去教堂,而且常常半夜出门,人们说他是在半夜和魔鬼交谈。
格恩西岛的水手间,流传着很多关于魔鬼的传说,最耸人听闻的是在海上,有一块大而方的礁岩叫奥尔达什,天气好的时候,船只上的水手们经过礁岩时,常常看见一位圣徒,圣马克鲁坐在礁岩上看书。
水手们常常对着礁岩山的圣徒跪拜,直到好几百年后,人们才发现自己被戏弄了,那位坐在礁岩上看书的,根本不是什么圣徒,而是一个魔鬼,这个名叫若施米斯的魔鬼,故意装扮圣徒,戏弄来来往往的水手。
传说里魔鬼最喜欢在夜里探访水手们的家,这时丈夫早已熟睡,妻子半睡半醒,于是一些阴差阳错的事情发生了。
女教徒们带着羞愧和疑惑去忏悔,听她们忏悔的神父教会她们一个简单的辨别方法:“你想弄明白,和你接触的是魔鬼还是你的丈夫?你就摸摸他的前额,如果你摸到了角,那你就可以肯定……”
“肯定什么?”
“那就是魔鬼。”
总之迷信的人们讨厌吉利亚特,因为他的举止古怪。
他对会唱歌的岩石行礼唱歌,他花钱买下被捕获的鸟儿放生,他黄昏一个人独坐在海边的岩石上吹风笛。
一个穷人在路边踢死了自己的驴子,吉利亚特打了那人一个耳光。
为了不让孩子们享受掏鸟窝的乐趣,吉利亚特甚至在海边的峭壁上用干草和旧衣服做了稻草人,以阻止海鸟们在峭壁上做窝下蛋。
岛上的居民都认为,吉利亚特是魔鬼和女人生出的儿子,唤作“马尔库”。马尔库身上某处会有一朵百合花的印记,某一天水手们在月光下看见吉利亚特在海中洗澡,左胸下现出了一朵百合花印记,人们追问,吉利亚特笑而不答。从此,人们再也看不到吉利亚特在夜里出来洗澡了。
另一方面吉利亚特又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好水手,他在一次比赛中赢得了一只平底帆船,并认识了老水手梅斯莱西埃。
老船长梅斯莱西埃有两样宝贝,“杜兰德号”和侄女黛吕舍特。
杜兰德号是一首新式蒸汽机船,在当地人眼里,把水和火结合在一起的怪船,只有魔鬼才能造出这种东西。
黛吕舍特微笑起来,美丽得像神话里的晨光女神。
魔鬼船杜兰德号帮梅斯莱西埃挣了大钱,梅斯莱西埃把侄女养成了美丽的大姑娘,梅斯莱西埃如今有一个心愿,要给自己的两样宝贝找一个继承人,这个人是杜兰德号的船长,也是黛吕舍特的丈夫,梅斯莱西埃的梦里出先过这样的一个未婚夫,一个健壮的水手,全身晒得黄中透黑,海上的大力士。
成群结队的求婚者都不称意,梅斯莱西埃这样形容,金子一样的姑娘,铜一样的求婚者。
当然,魔鬼私生子吉利亚特毫无希望地爱上了晨光女神黛吕舍特。黛吕舍特爱上了年轻神甫克莱德。
代船长西尔克吕班利欲熏心,黑吃黑,抢劫了xxx的七万五千法郎,为了避免事情暴露,克吕班想了一个计策,他灌醉了水手,故意让杜兰特号在浓雾里撞上了阿努瓦礁,搁浅后他命令放下救生艇,让船员和乘客离开,高尚的船长演出了无私的一幕——他要留在船上和杜兰德号共存亡。
救生艇开走后,克吕班胜利了,他愚弄了所有人,留下了一个完美的谢场演出,他自由了,他要带着七万五千法郎远走高飞,为这一刻他等待了三十年。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是,然而他却从此隐姓埋名,成了大富翁。
浓雾裂开了一个口子,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多佛尔礁,而不是阿努瓦礁。两者的区别在于,阿离海岸只有一海里,多佛尔礁离海岸有五海里。
人不可能独自游过五海里,克吕班被困住了。
克吕班要游去两百英尺之外的人岩上,站在高处呼救,那样才有一线生机。
深谙水性的西尔克吕班深深跳进水里,他正准备上浮时,感觉脚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一只巨大的、邪恶的章鱼在礁石下抓住了他。
梅斯莱西埃在营救会议上,恳求一个英雄,去拯救那台价值四万法郎的机器,
这时黛吕舍特补充了一个条件,谁要是能拆回杜兰德号上的蒸汽机并运回来,“我就嫁给他。”
我们知道,吉利亚特听到这个附加条件后,在半夜里一个人独自偷偷摸摸,义无反顾架势着那艘迎来的平底帆船朝多佛尔礁出发了。
天亮时,吉利亚特在海上看见了这样的一幕景象,多佛尔礁的两块礁石,像深渊中伸出的两条巨大手臂,把触礁的杜兰德号横着举在半空,得意地炫耀它的胜利。
吉利亚特带了干粮,和简单的几样工具,上了礁岩,检查了触礁后的杜兰德号,船损毁了,奇迹般的是,机器安然无恙。
如何从损毁的船体、巨大的海浪和阴险的暗礁中,把机器完好无损地拯救出来呢?这成了吉利亚特的难题。
接下来的故事让方鸣谦浑身打抖,起了鸡皮疙瘩。他开始崇拜起吉利亚特。
吉利亚特把小船停在了礁石内部一处风平浪静的深湾里,接着他又为自己找到了住处,他在两座高高隆起的大小多佛尔礁上找到了一处可以容身的小山洞。
大多佛尔礁成了他的住所,杜兰德号成了他的工场。
虽然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大海,但是凭借着书里絮絮叨叨的描述和方鸣谦自己的想象,他看见了两块嶙峋高耸的礁岩之间,一个男人利用绳索爬来爬去,身下的惊涛骇浪不停拍击着杜兰德号残破的船身,他要独自面对大海、礁石、天气,从一堆破烂的残骸里打捞出蒸汽机,然后返航,去赢娶心上人黛吕舍特。
吉利亚特在洞里睡了一晚,早上醒来时发现了可恶的一幕,海鸟们偷走了他装鱼干和牛肉干的篮子,在远处吃得兴高采烈,他只剩下了饼干和黑麦面粉。
吉利亚特在山洞里,利用船上的剩余物资,建造了一个打铁工坊。
他有破船做燃料,有水做动力,有风做风箱,有一块石头做铁砧,他的本能是技术,他的意志是力量。
干完一天的活,吉利亚特的食物就是一块在水里泡软的饼干,一只抓来的海胆,或者一直螃蟹。
吉利亚特打造出了他需要的各种工具,他做出了复滑轮车,做出了铁链,准备把破船里的机器用滑轮整个吊起,搬运到自己的平底帆船上去。
他的食物越来越少,补给越来越匮乏,干的活越来越重,一切都在和他作对,天气、环境、疾病,在吉利亚特的周围,一切都在一种可怕的沉默中和他作对。他感觉到四面受敌。
方鸣谦浑身发抖,感觉从吉利亚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吉利亚特的苦难引出了他的共鸣。
孤独沉默的吉利亚特,坚韧不拔的吉利亚特。那些隐隐约约的力量联合起来包围了吉利亚特。
方鸣谦觉得自己也被包围。一切都反对他,什么都不来帮助他。他被孤立,被抛弃,变得无力,受到折磨,遭到遗忘。一切努力仿佛都缠在做不可能的事上面了,成功既微不足道又很缓慢,要花许多的精力才得到一点点进展,这就使他的工作显得高尚,这也使他的工作值得同情。
他缓慢而耐心地干着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时,最后奇迹般地把杜兰德号上拆下来的机器,完整地用绞车和滑轮,搬运到了平底帆船上。奇迹维持的时间很短暂,很快吉利亚特发现,蒸汽机上的烟囱,卡在了礁石之间。
正当吉利亚特在黎明时分解救出烟囱是,大海突然平静下来了,他朝远处望去,在遥远的海面上看见了一个斑点,这个斑点固定在同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却在不断变大。
暴风雨要来了。
深渊似的大海决定,要阻止吉利亚特。
水向那看不见的嘴升上来,一个吸盘似的东西形成了,这就是龙卷风。
吉利亚特在暴风雨中修筑他的防波堤。每响一声雷,他就敲一锤作为回答。
铁皮门轰地一声打开,七月燥热的风吹进屋里,外面强烈刺眼的光线照得方鸣谦睁不开眼睛。
他合上海上劳工,用手遮挡眼睛,从手指缝里看见方木根在门框强烈光线里剪影一半的影子。
“你在干什么?”方木根问。
“我在看书。”方鸣谦答。
“不要看了,我们带你去学游泳。”方木根打断了吉利亚特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