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跑下楼梯男生的模样，秦婉璐心里随即又泛出深深的失落，男生用衣服兜着一大堆棒冰，跑下楼梯，给河边钓鱼的众人分棒冰，声音和样子跟张凯军一点都不像。

男生热烘烘地跑过来，递给秦婉璐一根白糖棒冰，看了她两眼，于心不忍说：“张凯军这几天家里有事不来了。”

“他家出什么事了？”

“我不清楚。”

“他家住哪里的？”

“林业局机关院子里。”

“林业局机关院子在哪里？”

“河西，你自己过去问就知道了。”男生嘿嘿笑着跑掉了。

秦婉璐撕开包装纸吃着棒冰，忽然怨气冲冲，我才不要去找你呢，张凯军，你有事？我也有事。

秦婉璐把鱼竿一收，拎着桶，一个人原路返回独自走回了矿里。

走到家门口前，黑暗里忽然站出了一个小的影子，单眼皮，厚嘴唇方鸣谦在路灯下鬼魅一样走出来。

秦婉璐瞬间觉得自己被看穿了，心里发凉。

方鸣谦看着桶里密密麻麻的傻子鱼，两眼发亮问：“你去哪里钓的？下次带我也去！”

“你干嘛蹲在那里，吓我一跳。”秦婉璐看着方鸣谦一脸高兴的表情，心中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

“我前面来找你，你已经走了，”方鸣谦嬉皮笑脸伸手去桶里摸傻子鱼，“你现在厉害啊，一个人钓这么多。”

“我跟李响一起去钓的，”秦婉璐说，“我们都钓了好多。”

方鸣谦嘴咧得更大了：“是在大桥下面吗？改天带我一起去。”

“桥下面太热了，”秦婉璐假装摸着自己的额头，“我都要中暑了，要休息几天再去了。”

方鸣谦看着路灯下的秦婉璐，这个昔日在教室里，在讲台上张开过白色翅膀，立志要悬壶救世的白衣天使，为什么也会骗人呢？

“你真的是和李响去的？”方鸣谦忍不住要戳破这个善意的谎言。

“你管我跟谁一起去的，”秦婉璐当即开始反击，“你来找我干嘛？没人跟你玩了吗？张振振呢？高燕呢？”

“吴永强今天带桃子给我吃了，说你对我有意见，叫我有时间来找你说说话。”

“我对你没意见。”秦婉璐看看家里，“我先回去放一下东西，有什么事情等下再说。”

秦婉璐进了房间，把东西都放在厨房，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地洗起脸来。

方鸣谦站在路灯下，还在思考秦婉璐为什么要撒谎的问题。

在水龙头下洗了十分钟脸，秦婉璐冷静清醒过来，她从侧门走出来在路灯下朝方鸣谦招招手：“你过来，我们到这边说话。”

方鸣谦笑嘻嘻凑上去：“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钓傻子鱼？”

我觉得你就像傻子鱼，还要钓傻子鱼？秦婉璐暗暗想到。

“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适合当朋友。”秦婉璐理清了头绪，与其解释不清，不如快刀斩乱麻。

方鸣谦吸了一口凉气，没有料到洗脸洗出这样一个结果。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经常惹我生气。”

“是因为我和其他女同学玩吗？”

“有一部分原因。”

“可你不也跟其他男同学玩吗？还跟二中的一起钓傻子鱼。”

“我跟你情况不一样，”秦婉璐觉得心口堵得慌，“你听我把话说完。”

“黄老师说要我们注意保持距离，可你一点都不听黄老师的话，这是第一。”

“你天天和张振振她们一起捣蛋，闹得事情太多，大家对你评价都不好，这是第二。”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只想着自己要怎么玩，这是第三。”

方鸣谦听了这几条理由觉得十分好笑：“所以呢？”

“所以，我们还是保持普通同学关系好了。”秦婉璐下定决心，“以后除了班级活动，我们业余时间不要来往了，你觉得怎么样？”

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方鸣谦想，我这样算失恋了吧？被人甩了。

“好的。”方鸣谦点点头，脸上保持镇静，“那我回去了。”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秦婉璐看着方鸣谦无动于衷的表情，顿时愤怒起来。

“我想说的，和你说出来的一样。”方鸣谦坏笑一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方鸣谦转身走进了巷子里，夏天的气味到处都是，澡盆里倒出的洗澡水热烘烘，在水沟里散发出香皂气息。

路边大门敞开的房间里，飘出花露水痱子粉混合气息。

一户人家院里飘出西瓜和蚊香的味道。

方鸣谦嘴里发苦，似乎尝到了谎言和失恋的味道。

他回到家，不动声色翻开《海上劳工》，继续吉利亚特的冒险。

龙卷风带来的暴风雨来临时，吉利亚特在狭窄的水道里，用破船上的缆绳、木料修起了两道防波堤。

海浪一层层拍打在礁岩上，海水从礁岩的缝隙里渗进去，从另一边流出来，银色的水流在整块礁岩上流淌。

密集高耸的海浪一道接一道打过来，第一道防波堤被打碎了，一条粗大的木桩脱离了栅栏，朝岩石间飞过去，差一点要了吉利亚特的命。

粗大的木桩如今卡在两块岩石之间，像一根杠杆，吉利亚特惊喜地发现了它的用处。

一块岩石已经松动了，吉利亚特跑上去，使出浑身力气把木桩往下压，从高处撬下了一块光滑平整的岩石。

四四方方平整光滑的岩石落进狭窄水道里，位于两道防波堤之后，成为掩护小帆船的最后壁障。

七八轮巨浪冲锋过后，第一道防波堤粉身碎骨。

用绳索连在一起的木条和木桩，现在成了进攻第二道防波堤的武器。

在暴风雨和海浪里，它们狂野地摆动，变成了羊角攻城锤，撕裂敲打着第二道防波堤。

眼见得一切都要功亏一篑，吉利亚特准备同归于尽时，上天有好生之德，暴风雨忽然停止了。

精疲力尽的吉利亚特战胜了暴风雨，保住了蒸汽机，他跳到小帆船上，直挺挺倒在甲板上睡着了。

醒来后吉利亚特感到饥肠辘辘，他饿了。

他来到海边，寻找平时用来果腹的海胆和螃蟹，暴风雨过后，这些胆小的家伙都躲在海底的洞里，迟迟不肯露面，吉利亚特只好拿着小刀，在海藻覆盖的礁石上，撬下贝壳牡蛎果腹。

一只大螃蟹噼啪作响，从他面前跑过，钻进一条岩石缝隙里。

饥肠辘辘的吉利亚特当然不肯放过这美味，他跟上去趴在缝隙上打量，发现螃蟹躲进了水下一个中空洞中。

为了寻找螃蟹，吉利亚特从另一边下水，进入了这个一人多高，古怪的红色的溶洞。

一条邪恶冰凉的触手从岩石缝隙里伸出来，抓住吉利亚特，像几百根针同时刺进他的皮肤。

一条接一条触手从缝隙里伸出，几百个吸盘吸在吉利亚特身上，触手抓住他的腿，缠住他的腰，贴上他的肋骨，挤压横膈膜，让他呼吸困难，吉利亚特左手握着小刀，和这深渊里的怪物沉默地对峙着。

章鱼的脑袋终于现出现，这个有两只眼睛，会思考的丑恶怪物张开嘴，贴上吉利亚特的胸膛，要啜饮他的鲜血。

对付大章鱼要像对付公牛一样，抓准时机一击毙命。

吉利亚特准确无误地把小刀插进了章鱼两眼之间，挥鞭子一样划了一个圈，章鱼的脑袋和身子就分理了。

几百个吸盘同时松开了。吉利亚特满是都是鼓胀的青紫血块，他蹲在海水里浸泡疗伤。

身上的肿块在海水的抚慰下缓缓消去，吉利亚特发现洞内深处白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对他笑。

吉利亚特走进溶洞深处，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一具光滑完整的死人骨骼，埋在一大堆螃蟹壳下，惨白的骷髅在对他笑。

他拨开那些空荡荡的螃蟹壳，发现了死人身上绑着皮带和铁盒。

皮带上有克吕班的姓名，铁盒里装着三张一千英镑的钞票，价值七万五千法郎。

携带巨款的克吕班被这只章鱼抓住，章鱼吸干了他的血，又把他的尸体拖进洞里。

海底腐烂的尸体引来螃蟹，螃蟹吃掉克吕班的尸体，章鱼吃掉了螃蟹。

一个怪物吃掉了另一个怪物，维护了冥冥之中的正义。

吉利亚特带着皮带和巨款回到礁岩上，明白了骷髅对他狞笑的原因。

小帆船在暴风雨中破损了，开始漏水，克吕班的幽灵在对他微笑。

吉利亚特战胜了海浪、礁石、机器、龙卷风、章鱼，现在又要面对阴险的刺杀，帆船进水。

吉利亚特把身上的衣物全部脱下，塞进帆船破损处，填补了破洞，扬帆起航，他要赶在帆船沉没前，把杜兰德号的蒸汽机和七万五千法郎带回港口，去赢取心上人黛吕舍特。

那个晚上，梅斯莱西埃在月光下，从自家望向港口。

他觉得自己见鬼了，他从窗户里看到了一根烟囱，杜兰德号蒸汽机上的那根烟囱。

一艘小小的平底帆船停在港口，蒸汽机上的烟囱，随着船身起伏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