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木根针灸
作者:余力禾      更新:2019-10-04 09:34      字数:3273

方鸣谦把书合上,关了灯在黑暗里看着天花板出神。

秦婉璐说的那些话,像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他暂时用遗忘和忽视包裹起来,悬在半空,还没有触底爆炸。

第一次在街上棒冰厂,秦婉璐当着张振振袁虹飞的面宣布二人只是同学关系,今晚她又强调了一遍,隐约还透露出了二人断交的意思。

方鸣谦汇集了一下道听途说的消息,开始整理思路。

秦婉璐最近每天晚上都去白鹿桥下,和二中一个叫张凯军的一起钓傻子鱼。

张凯军白天带秦婉璐去北门果园偷桃子。

李响和吴永强都来劝说自己,他们应该知道什么。

秦婉璐对自己宣布断交,还举出了三条理由。可笑。

这张凯军到底是何方神圣?方鸣谦看着窗外一轮弯弯的月亮,忽然想骂人。

深水炸弹猛地爆炸了,方鸣谦在心里一一驳斥那三条理由。

方鸣谦觉得人心古怪极了。一边嫉恨自己和张振振玩,一边跑去和什么张凯军学钓鱼,还振振有词来断交。

随她去吧,爱怎么样怎么样。

方鸣谦很快又笑了起来,活该,你和张振振打得火热时,秦婉璐应该也想骂人吧?

他翻了一个身,草席上有一个人形的水印。七月夜晚暑气蒸腾,方鸣谦爬起来去开了吊扇。

父母卧室里,一台落地风扇闪着一盏暗红的小灯,在黑暗里呜呜作响吹出强劲的热风。

方鸣谦开始憎恨自己的独生子女身份,秦婉璐有个弟弟可以解闷,李响有个姐姐可以教她写作业,吴永强有一个厉害的哥哥,一个勤劳的姐姐,蒋文波最让人眼红,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姐姐。

而自己呢?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像片浮萍一样,总是在他们几个之间飘来飘去,寻找友情和安慰。

方鸣谦想起了高燕,高燕和自己一样,也能感受独生子女的苦闷无聊,所以小丫头从小到大,都是他方鸣谦的跟屁虫。

要是高燕是我妹妹多好,住在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所有孤单的烦恼迎刃而解,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她胖胖的小脸,听她清脆的嗓音,看她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发嗲黏人。

除了最大的敌人无聊之外,还有第二对手孤单,这两个家伙相辅相成,孤单之人特别容易觉得无聊,无聊的倒霉蛋总是格外孤单。

方鸣谦闭上眼,开始在心里祈求祷告,高燕快点摆脱张彩霞的魔爪,挎着小水壶戴着水果帽,欢天喜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带着这个美好的憧憬,方鸣谦抛开了秦婉璐的深水炸弹,在闷热的夏夜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早,方木根起床时发现自己遭了报应,腰板僵直酸胀,一弯腰,脊椎出就发出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方鸣谦在一阵麝香虎骨膏的中药味里醒来,看见方木根打着赤膊,以可笑的姿势脸对墙站着,李秀兰手里捏着两块撕开的膏药问:“到底是哪里痛?”

方木根用手指出痛处,李秀兰势大力沉一掌拍下去,方木根唉哟唉哟叫唤起来。

吃早饭时方木根站在桌前,端着碗吃泡饭,对着桌上一碟红艳艳的霉豆腐伸出筷子。

保持着僵直姿势的方木根,筷子还差三公分就夹到霉豆腐时,方鸣谦率先伸出筷子,夹了一小块霉豆腐后,故意把碟子往自己这里带了一点。

方木根恼怒地瞪一眼方鸣谦,轻轻弯腰伸筷,腰上顿时一阵剧痛,痛得他失手打掉了饭碗,瓷碗带着半碗泡饭连汤带汁在地上摔得粉碎。

方木根愤怒地把筷子对着方鸣谦掷去:“你个小畜生,戏弄起老子来了!”

方鸣谦躲过筷子才发出了关心的问候:“爸你怎么了?是不是油条吃多铝中毒,得老年痴呆了?连碗都端不稳了。”

“你爸爸吹电风扇把腰吹闪到了。”李秀兰放下碗筷,去厨房拿了扫帚簸箕打扫,边打扫碎片边说,“你这样子怎么去上班?还是去邵建新那里看一下吧。”

方木根双手叉着腰,踌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瞪着方鸣谦:“你快点吃,吃完陪我去新村!”

“去新村干嘛?”

“去你师傅家看病!”方木根一激动吼了一嗓子,一股真气蹿到腰上,又唉哟唉哟叫唤起来。

方木根扶着方鸣谦的肩,小心翼翼走到新村,在楼梯下犯了愁。

工人新村是一排排建在山腰上栉比鳞次的黑瓦房。

两条又斜又高的水泥楼梯通往山腰上十六排平房,邵建新住第八排左边第四间。

方木根看一眼楼梯,哆哆嗦嗦问方鸣谦:“你觉得我要怎么上去?”

方鸣谦疑惑地看他一眼,指指自己的小身板:“爸,你不会说要我背你上去吧?”

方木根试着往上走了三个台阶,就痛得呲牙咧嘴停下来:“我走上去腰肯定要断,还是你上去喊他,到我们家里来给我看病吧。”

正面爬楼梯,腿一发力,腰肯定得下弯。

方鸣谦想了想说:“爸你会不会倒着走?”

“什么意思?”

“你倒退着上楼梯,腰就不用弯,也不会痛了啊。”

“我眼睛长在后脑勺啊?倒着上楼梯?你想害死我是吧。”

“你试下看嘛,我给你打信号,邵叔叔大忙人,他哪会丢下上门的病人不管,跑我们家来给你看病?”方鸣谦说。

“那我试一下,你站到我下面来,扶好我啊,别让我摔下去。”

“好咧。”方鸣谦站到方木根眼前,让他两手撑住自己肩膀,一边探出头给方木根打倒车信号,“脚跟抬一点,抬一点,好,好,踩到了。”

父子二人花了二十分钟,才上到了第八排,邵建新家里已经坐满了上门看病的乡民,屋里坐满了,还有人站在门口排队等。

方木根哪里等的住,要方鸣谦在前面开路,他跟在后面,双手扶腰走进屋里大声喊:“小邵,快点给我治下腰,我等下还要去上班。”

邵建新正把一个人按在床上揉得死去活来,回头问:“你腰怎么了,摔倒了?”

“昨天晚上吹电风扇的,今天早上起来,就弯不下去了。”方木根叉着腰,“是不是韧带老化了?”

“你等我弄好这个给你看看。”邵建新说着手也不闲,啪啪几下,手下按摩床的人哭爹喊娘叫起来,方鸣谦觉得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亲爹了,顿时一阵兴奋。

方木根看着邵建新一双多肉大掌在那人身上揉搓推捏,力道十足,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心里一阵慌乱:“你过会下手给我轻点啊,我看了都害怕。”

“你这肯定是以前旧伤,我给你好好推一推捏一捏。”

“那要多久能弄好?我等下还要去上班呢。”

“你要快,我就先给你扎针止痛,肌肉和韧带的问题,那就每天都要来。”邵建新手上又加了把劲,手下正在被正骨的乡民涕泪交加听到咔哒一声。

邵建新又大力拍了两掌说:“好了好了,给你推回去了,你起来走几步看看。”

乡民爬起来试着走了几步,顿时没了刚才的痛苦万分模样,把大拇指一竖说:“哎,还是邵师傅你灵。”

邵建新也不罗嗦把手一伸:“十块钱。”

方木根打了一个哆嗦:“你给人推一下多少钱?”

乡民掏出十块钱递给邵建新,对方木根说:“十块钱很便宜啦,街上那些懂不懂二三十块,还要七八个疗程,他这里几下就好。”

“师傅你放心,我还能收你钱?”跟方木根学开卷扬机的邵建新摸摸八字胡嘿嘿一笑,指指按摩床,“你快点趴过来。”

方木根往床上一趴,邵建新一掀衣服,先吱吱两下揭去了膏药,方木根顿时喊起来:“我早上才贴的,你撕下来干嘛。”

邵建新要方鸣谦过去拿住膏药:“你先拿着,等下给你爸再贴上去。”

邵建新摸摸八字胡,两手忽地往下一按,床上的方木根就两头翘起来发出一声惨叫。方鸣谦顿时想把膏药贴到嘴上止笑。

“我跟你讲轻一点轻一点,”方木根痛出了眼泪,“你乱压什么!”

“骨头没有问题,”邵建新说,随即又在方木根腰上拍了两掌,又引来了一阵嚎啕。

方鸣谦饶有兴味地看着邵建新折腾方木根,觉得亲爹一定在上班时给他穿过小鞋。

邵建新把掌握成拳头,竖出两根拇指,迅速从腰眼处一路按到肩胛骨,方木根又是惨叫连连:“你都没有搞清楚我哪里痛就乱按!”

邵建新两根手指戳中方木根的要害:“就是这两跟韧带的问题。”

他把手指往下一戳,方木根立刻在床上抖起来:“小绍,你快点给我治好,别瞎闹了。”

邵建新摸摸胡子一笑,拿来一条艾香点着了,隔着几公分距离熏着方木根的腰眼:“我先给你熏一下,等下就给你扎针。”

邵建新对方鸣谦挥挥手,要他举着艾香:“你来给你爸帮忙,我去拿针。”

方鸣谦举着艾条,熏着父亲受伤僵硬的老腰,邵建新拿来一个针包打开,挑了六根细细长长的银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