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下午两点,看病的人陆陆续续来了,都是老病号,长期在他这扎针,一来就气定神闲,按部就班在椅子上坐着,等着邵建新扎针。
方鸣谦在一边看得饶有兴趣,扎针的人一多,邵建新的银针就不够用了。
在一个长期被偏头痛折磨的女人脸上,闪闪的银针从眉间、鼻翼一直扎到耳廓,方鸣谦小心翼翼举着燃烧的艾条,尽量避免触碰到女人脸上的银针。
然而女人显然是老客,等邵建新扎进了针,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边上的人大声用老表话聊天,亮亮的银针随着女热说话时脸部肌肉的运动上下纷飞,一闪一闪,犹如某种发报装置。
还有一个湿气过重的病号,在邵建新要求下脱得只剩一条短裤,趴在按摩床上,从后颈到脚跟,密密麻麻扎了六七十根针,方鸣谦举着艾条,小心翼翼隔空热灸,不让燃烧的艾草灰飘落在赤裸的肌肤上。
剩下来的银针被分配到了几个病情较轻的老风湿和关节痛上,其余的病号只好在屋里闲聊等待,等到前面扎好了,针拔下来重新消毒,才轮得到给他们治疗。
看着小屋里人满为患的场景,方鸣谦开始偷偷帮师傅邵建新算钱,估算了一番,他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数目,师傅一个下午最低有五十块钱进账。
难怪方木根要自己来当学徒了,要是自己学会了这门本事,随随便便一天下来,也抵得上方木根一个礼拜的工资了。
方鸣谦正想着钱的问题,满屋的人忽然都笑起来。方鸣谦看出去,门口站着两个怪异的人。
一个脸上戴着红鼻子魔鬼面具,一个脸上戴着小丑面具,两个女生故意压低了嗓门,装神弄鬼在门口喊:“为人进出的门敞开着,为狗爬出的洞紧锁着!”
“一个声音高喊着,方鸣谦,爬出来吧,爬出来就给你吃骨头!”
“方鸣谦!快点爬出来,不然我们就要吃你的肉!”
“喝你的血!”
“然后把你吊在绞刑架上风干!”
“做成咸肉、香肠和酱油肉!”
邵建新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冲方鸣谦喊:“你小子可以嘛,还有小妹妹来找你玩了!”
“振振张!袁虹飞!你们回来啦?!”方鸣谦惊喜地冲出去抓住两人的手,“快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玩!”
袁虹飞戴着小丑面具甩开方鸣谦的手:“你牵张振振就好了啊,别来占我便宜。”
张振振另一只手迅速握住方鸣谦的右手:“先别玩面具,我学了一个很好玩的舞,我来教你。”
在张振振指导下,方鸣谦一会儿倒在她臂弯里,被迫与鬼脸面具四目相对,一会儿又被张振振捏住指尖,陀螺一样在原地打转,方鸣谦转得头晕眼花七荤八素,张振振才把面具一摘,往头上一盖:“探戈好玩吧?”
“好玩你个鬼,我晕死了,”方鸣谦趁着旋转一把捏住张振振的大耳朵,“借我保持一下平衡。”
“你放手啦!”张振振打开方鸣谦的手护着耳朵,“我耳朵本来就大,天天给你拉,要变猪八戒了。”
“变猪八戒才好!”方鸣谦仔细看了看两人肤色,都晒得黑里发红,显然这一趟玩了个痛快。
“怎么样?这趟旅游过瘾了吧?看你们都晒得跟茄子干一样了。”
“你说几句好听的,我们都给你带了礼物呢,你不说好听的我们就不给你了。”
“两位仙子,别来无恙?”
“继续继续。”
“你们不在的这么多天,我快无聊死了!我想死你们了!”方鸣谦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咦,好肉麻好肉麻!”袁虹飞捂着脸看张振振,“他这么肉麻你吃得消哇?”
“你忍一下,让他再说几句!”张振振手一叉腰,“我觉得还不够好听。”
“长相思,满头汗!西瓜棒冰盐汽水,振振虹飞苏州玩!鸣谦禁闭思欲绝,虹飞望月空长叹。振振如花隔云端!”方鸣谦浪劲上来开始信口雌黄,”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出门旅游不防晒,仙子晒成茄子干。长相思,相见欢!”
“你才茄子干!”张振振飞来一拳,“嗯,瞎编水平有进步。”
“礼物咧?”方鸣谦一伸手,“在哪里?”
“在家里啊,”袁虹飞说,“我给你买了无锡酱排骨,她给你买了苏州豆腐干。”
“还是你对我好,”方鸣谦拉着袁虹飞,“知道我爱吃肉,小气鬼才买豆腐干。”
“你懂个屁,我买的可是高级豆腐干,保证你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快。”张振振又把面具放下,“我还买了个鬼面具送你。”
邵建新在里头喊起来:“方鸣谦,进来干活,别光顾着泡小妹妹。”
方鸣谦嘻嘻一笑:“你们到里面坐会,我帮我师傅干点活。”
“你师傅?教什么的?”张振振扬起两条眉毛。
“你自己去问我师傅啊。”方鸣谦跑进了屋子,“师傅你喊我干嘛?”
“水喝完了,你去泡壶茶来,再把银针都用酒精棉擦一遍消毒。”邵建新指着搪瓷盆里一根根带血的银针说。
张振振和袁虹飞跑进来,顿时被屋里的神秘韵味和艾草气息吸引,邵建新看看两个戴面具的小丫头说:“你们要跳大神啊,还戴面具?”
张振振把面具一掀问:“你是他师傅?你教他什么的?”
“我教他武术,”邵建新摸摸胡子,“你们是他什么人?怎么找到我家来了。”
“我们是好朋友,”袁虹飞说,“你在干嘛啊?”
“我在给人治病。”
方鸣谦端着开水壶出来,把一茶壶茶叶倒去外面:“你们别吵我师傅,他给人把脉呢,等我师傅空了,让他也给你们把把脉,看看你们虚不虚,是不是滑脉。”
“为什么滑脉就是虚?”
“虚了就要生病,我看你们玩那么久,肯定很虚。”方鸣谦心怀妒意,
邵建新见两个丫头傻乎乎,也开始逗她们,开口说道:“滑脉如珠替替然,往来流利却还前,莫将滑数为同类,数脉惟看至数闲。滑则如珠。数则六至。”
“师傅你讲得好有文化的样子,再讲几个我们听听。”张振振是自来熟的性格,大大咧咧看着邵建新给人扎针。
“浮如木在水中浮,浮大中空乃是芤,拍拍而浮是洪脉,来时虽盛去悠悠。浮脉轻平似捻葱,虚来迟大豁然空,浮而柔细方为濡,散似杨花无定踪。”
“这是什么脉?”
“浮脉。”
“那浮脉是什么病?”张振振也有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一般是感冒,急性肠胃炎,外感风寒之症。”邵建新的回答十分专业。
“哇,难怪方鸣谦要拜你为师,师傅师傅,你给我把把,看看我什么脉。”
邵建新把四指搭上张振振手腕,只觉脉搏跳动有力,正要开口,方鸣谦倒茶叶回来,见到邵建新在给张振振把脉,张口就问:“师傅,她是不是喜脉?”
屋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张振振愣了一愣:“喜脉?你们那么开心,那肯定是喜脉了。”
袁虹飞哈哈大笑:“喜脉就是怀孕了!”
张振振这才厚着脸皮喊起来:“方鸣谦,你又捉弄我是吧!”
邵建新笑笑说:“你身体好得很,就是容易上火,回家多吃点降火的。”
“师傅那你也给我把一下!”袁虹飞也凑上去,得出了一个实脉的诊断。
两人互相挤眉弄眼一番问邵建新:“师傅师傅,方鸣谦为什么要给你当徒弟?”
“是不是因为他眼睛小,要你帮他扎双眼皮把眼睛变大?”
“他爸爸是我师傅,教我开卷扬机,所以我也收他当个徒弟。”
“那你也收我们两个当徒弟好不好?”
“你们要认我当师傅干什么?”
“跟你学把脉,还有武术!”张振振一举手,鼓出一块坚硬的肱二头肌,“你不要看我是女的,我也很强壮的。”
方鸣谦跑出来:“师傅,你千万别收这两个当徒弟,她们只会捣乱。”
“我们也可以帮你干活的!”袁虹飞笑嘻嘻拉着邵建新,“你就收我们当一下徒弟嘛。”
“先实习!”方鸣谦在一边出鬼点子,“实习两个月,表现好,再收她们做徒弟。”
“嗯,我觉得你这个主意不错,”邵建新摸摸胡子,暗想有三个免费打扫卫生的徒弟,不错不错,“先实习两个月。”
“对啊对啊,先实习,我比你们先来,你们要喊我师兄。”
“呸!”张振振一叉腰,“人家电视剧里师兄都是浓眉大眼的帅哥,你照照镜子,你眼睛在哪里?”
“对啊,你把两块眼皮割掉,露出眼珠来,就跟正常人眼睛一样大了。”
邵建新哈哈大笑,方鸣谦啊方鸣谦,这下有两个霸王治你了。
他一拍手:“你们都别吵了,先给银针消毒,他们都等着扎针呢,快!”
三人立刻人手一个酒精棉,把带血的银针一根根擦干净了,又放在一个小盒子里,重新倒上酒精消毒。
有了两个玩伴,方鸣谦顿时快活起来,三人打打闹闹打趣斗嘴,把屋里弄得一片欢声笑语。
“邵师傅,你给我家儿子看看吧,他脚又肿了一圈。”
方鸣谦抬起头,又看见了上午来过的那对黑脸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