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鸣谦反锁了房门，拉上窗帘，拿着百合匙进了父母卧室，在幽暗闷热里，颤颤巍巍用百合匙开了写字台抽屉。

抽屉里还是他熟悉的格局，左边放着各种文书，结婚证、户口本、独生子女证、卷扬机工资格证、陈年的往来信件，七七八八叠在一起，抽屉右边面上放着几只纸盒，装着李秀兰的金银首饰，最底下的大盒子里，装着几千块五年期国库券。

方鸣谦翻了一会就觉得索然无味，这些家当他在红砖楼就检查过无数遍，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每一样的来历。

方鸣谦关了抽屉反锁，好奇的目光望向了大衣橱。大衣橱左边右边柜子打开后，顶部还有一个悬空的小抽屉，他伸手拉了拉，左边的抽屉上了锁，右边的装了一抽屉袜子。

方鸣谦拿来方凳站上去，满心欢喜地打开了左边的小抽屉，他把抽屉整个取下来，放在床上检查。

小抽屉里的一切让他感到新奇，都是些没见过的玩意。

几只亮晶晶的塑料膜，露出一个圆形，没有写名字的药片，用过的旧手表，抽屉底部的一个本子引起了方鸣谦的注意，打开一看，是以前的记账本，从1983年开始，详细记录了每一天的支出和每月收入情况，看得方鸣谦头晕眼花，他迅速翻拨日记本内页，一张叠成三叠的信纸从日记本里掉了出来。

方鸣谦没看清这张信纸是从那一页掉出来的，顿时有点发慌，以亲爹那种严苛变态的性格，能从一罐子零钱里发现少了五分钱，他定然是做了标记的。

方鸣谦展开信纸，纸上只写了短短几行，不如说是一张便条更贴切。

方鸣谦读了读便条上的内容，第一回看得半懂不懂，迷迷糊糊。又看了第二回，隐约觉得不对，等到看第三回，方鸣谦连忙去拿了自己的作业本，对着这张标调抄了一遍。

抄完这张便条，方鸣谦浑身发抖，他把东西依照原样放回抽屉，单手托着站在方凳上，塞回了大衣橱顶部后，又用百合匙反锁。

方鸣谦在客厅里走了七个来回，心里泛出各种迷惑，这张没有收信人也没有写信人的便条让他在三伏天感到一股寒意。

方鸣谦把钥匙套在脖上，拿了墙上的草帽戴着，在毒辣的阳光里出门，朝选厂下坡高燕家走去。这种事高燕知道得肯定比自己多，方鸣谦想。

……

……

秦婉璐在下午两点，撑着一把太阳伞站在了邵建新家门口，背靠着滚烫的铁栏杆，张凯军下午要是还不来，那就说明我们之间缘分尽了。

两点一刻，张振振和袁虹飞一身短打，穿着汗衫短裤，甩着晒成小麦色手臂，嘴里咬着咖啡棒冰从秦婉璐面前经过，两人笑嘻嘻回头打量秦婉璐：“你进来等嘛，方鸣谦下午不会来了。”

秦婉璐固执地摇头，你们比方鸣谦还可恶。

“他下午为什么不来？”邵建新问，“又偷懒了？”

“他要去找别人玩，你老叫他扫蛔虫，不教他练功夫，他不高兴了。”张振振顺口胡诌。

“他那个鬼样打得过谁？我教他功夫也是白教。”邵建新吹胡子瞪眼。

张振振比出了强壮的肱二头肌：“师傅你应该教我，我比他力气大，也比他能吃苦。”

邵建新嘿嘿一笑指着屋外堆着的二百个煤饼说：“你要是帮我把煤饼都搬到厨房，我就教你功夫。”

“师傅你说的啊，猴子你作证。”张振振把马尾辫往头上一盘，“我这就去搬。”

邵建新丢过来两幅手套：“我本来想让方鸣谦干苦力了，哪晓得这家伙居然有先见之明，会逃跑了。”

“师傅，你说要教我功夫的，”张振振把帆布手套一戴，开始搬运煤饼，“可不许耍赖。”

秦婉璐站在门外，冷眼旁观着张振振和袁虹飞搬运煤饼，心里浮出不屑的冷笑，一个江湖郎中还能教你们什么功夫？不过是骗骗你们给他干活罢了。

两点二十以后，针灸正骨的病号们陆陆续续，蹒跚着从楼梯走上来，巷口每出现一个人，秦婉璐都要心惊肉跳看一眼，可惜来的都是些年纪大的病号，驼着背，低着头，带着风湿和老寒腿走进屋子，喋喋不休抱怨着自己的症状，互相倾诉着病痛的折磨。

秦婉璐听着他们诉说自己的症状，在心里一一记下，看邵建新给新来的病号把脉，分析病情，自从被街上拔牙店的白胡子老头骗过，抓了什么牙虫之后，秦婉璐对这一套都嗤之以鼻，一心要以现代科学击败封建迷信。

然而张凯军也是个笨蛋，居然不去医院，跑来这里看病。秦婉璐摇摇头，等会我要想出个好法子劝劝他。

他不来这里看病，你就又要去他家吃闭门羹了，秦婉璐想起那天晚上的怪异情形，又犹豫起来。

……

……

方鸣谦在楼道里喊了几声，高燕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听见锁孔里的拨弄声，她眉开眼笑躲在了客厅门后。

方鸣谦开了门后迅速进了高燕家，反手关了房门，却没有看见熟悉的小胖脸。

“高燕，高燕？你人呢？”方鸣谦呼唤着高燕，走去她的小卧室一看，床上毛巾毯乱糟糟的一团，客厅里也没有人。

他走进客厅，高燕从门后跳出来，蹭一下跳上方鸣谦脊背，双手搂着他脖子，两脚夹腰大喊：“抓小偷！谦谦哥是小偷！”

“高燕是大胖子！”方鸣谦背着高燕转了七八圈，高燕在他背上头晕眼花。

“你别转了，快点把我放下来，”高燕揪着方鸣谦的两只小耳朵，“你又来找我干嘛，那两个姐姐呢？”

“你快下来，”方鸣谦说，“你胖了好多，累死我了。”

“你才胖了好多！”高燕从他背上跳下，“你现在又黑又肥！”

“好啦，别斗嘴，”方鸣谦从口袋里掏出抄下来的便条递给高燕，“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还有件事要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