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鸣谦回到家,方木根还没回家,李秀兰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看电视,方鸣谦转了一圈,跑去外公家问沈勤囡:“婆婆,那个住在我们家后面平房里姓司的上海人,他老婆是不是叫柳桂芝。”
沈勤囡迷迷迷糊糊嗯了一声:“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问问。”得到了肯定答案,方鸣谦走出房间,走向后排的司大庆家。
隔着墙上的小窗户,方鸣谦看见方木根和司大庆都打着赤膊,围坐在小桌前下象棋,这情形让他感到迷惑,等了好一会,房间里不见任何动静,方鸣谦准备回家时,屋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老司啊,几点钟了?还不睡觉?”
方鸣谦从窗户侧面看去,一个短发女人穿着短袖短裤出现在通往客厅的那扇门后。
“快了快了,”司大庆的左眼有一条伤疤,从下眼睑一直延伸到额角,“还有几步就将死老方了。”
“几步?”方木根的薄嘴唇上泛出冷笑,“老司我劝你快一点投降好去睡觉,免得等下挨骂。”
“将军!”司大庆把马一跳,重重拍上棋盘。
“早就在等你了,”方木根嘿嘿一笑,一个回马炮,吃掉了司大庆的马。
“再将!”司大庆把车拱过来吃了炮。
“再吃!”方木根反手用马
“最后一将!”司大庆嘿嘿一笑,“这下看你怎么办?”
柳桂芝站在两人侧面看着棋盘,手里摇着一把折扇。
一个小女孩从门里冒了出来,抱着柳桂芝的腿:“妈妈,你快点来陪我睡觉,我一个人怕。”
“好了好了,你们快点结束吧,天这么热,明天还要上班呢。”柳桂芝说。
她带着女儿走回客厅时,司大庆正低头盯着棋盘研究,方鸣谦在电光火石间捕捉到了一个瞬间。
方木根猛地抬头望着柳桂芝。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们都是不幸之人。
柳桂芝忽然回头看着方木根。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抛开眼前这一切远走高飞那该多好。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可我们都明白这不现实。
柳桂芝心有灵犀会心一笑,带着司艳去了卧室睡觉。
只有熬下去,才能等到你说的那一天。我心里太苦了,什么都不想说。
方鸣谦在八月的天气里如同泡进了冰水一样,手脚冰凉发麻。
就是这个柳桂芝,方鸣谦心里喊着,抽屉里的那封信就是她写的。
屋内两人依旧在楚河汉界里激战正酣,屋外黑暗中的方鸣谦觉得头重脚轻,耳朵嗡鸣。
他跌跌撞撞醉汉一样朝家里走去,不相信自己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我爸看她了,她也看我爸,两个人还互相笑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这还能是什么意思?!方鸣谦忽然愤怒起来,你凭什么对我爸笑啊?你为什么不对自己老公笑?
方鸣谦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居然胆大到这个地步,就在司大庆眼皮下,两人公然眉目传情打情骂俏。
方鸣谦走到路灯下那颗巨大的枫杨树下,抬头看去,树枝上依旧吊着一条条蜈蚣一样的绿色种子。
被路灯照得发白的树干上,陈年落叶间,寄生着一株株手掌一样的槲蕨。
方鸣谦腾地火气上升,拿起一根靠在树干上的竹篙,又打又敲,狠狠捅着那些寄生槲蕨,把它们一株株一片片从树干上打下来,连根带叶一起从树干上刮下来。
槲蕨生长的位置,露出了一块快光秃秃的树干,原本的树皮在长期阴暗潮湿的覆盖下纷纷腐烂,化成了槲蕨们的养料。
这就是寄生植物。
方木根和柳桂芝就是槲蕨。
李秀兰方鸣谦,他们那个家就是这颗倒霉的枫杨树。
方鸣谦用力过猛,咔嚓一声把竹篙敲成了两端,他把手中残余的半截竹篙恨恨往地上一丢,气呼呼走回了家。
“你又一副死样干什么?谁又惹你了?”李秀兰看着儿子站在电风扇下一声不吭,“你还想吃人啊?还不去洗澡?!”
方鸣谦觉得李秀兰又可气,又可怜,我妈真的还什么都不知道吗?他拉开卫生间铁门,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衣服都没脱就站到龙头下,哗啦啦冲起水来。
方木根和司大庆一直鏖战到十一点半才散场,方木根和往常一样腋下夹着棋盒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脱裤脱袜。
躺在地上的方鸣谦突然开口说话,吓了他一大跳。
“爸你在谁家下棋?”
“怎么了?”方木根脱下最后一只袜子,“我的事要你管?”
“那天我去拐子家找你,”方鸣谦坐起来,“曹月亮说,你每天在他家下两盘棋就走了。”
“然后呢?”
“然后你去谁家了?”方鸣谦知道卧室里的李秀兰一定能听见这段父子对话。
“我还没有审问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呢?你反过来管起你老子来了?”
“你不在拐子家下棋,你去哪里下棋了?”
“我去工休看别人下棋了。”
“然后呢?”
方木根忽地一下抓住了方鸣谦的头发:“你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是不是活腻了?”
“你在工休看完别人下棋,又去了哪里?”方鸣谦冷冷看着方木根,“我每天晚上都去工休玩。”
方木根揪着他的耳朵来回摇晃:“我去司大庆家下棋,要你管吗?你有什么意见?”
“你别天天去别人家里下棋了,有时间多陪我妈看看电视,”方鸣谦说,“我妈现在每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都看睡着了。”
方木根低头不说话,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方鸣谦觉得自己处在被暴打边缘。
“你最近和我妈说话也说得少了,也不管我了,”方鸣谦压低了声音,“毛有志说你也没有去找他,象棋真的这么好玩吗?”
方木根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我看你是越来越不知道死活了。”
“你是去他家下象棋,还是去看别人?”
“你说什么?”方木根瞪着方鸣谦。
“柳桂芝是谁?”
方木根一拳打在方鸣谦脸上,又酸又咸,热乎乎咸巴巴的东西流进了方鸣谦嘴里,他摸了摸脸,酸的是鼻梁,咸的是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