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个女徒弟叫柳桂芝,”方木根吸了一口烟,吐出一阵呛人的烟雾,“矿里把她分到我这个班,当我徒弟,要我教她开卷扬机,你说我能推掉吗?”
方鸣谦摇摇头:“那是组织上安排的任务。”
“对,可矿里这些老封建,思想都很落后,心里都很阴暗,你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
方鸣谦摇摇头:“什么叫人言可畏?”
“有些人想害你,但是从来不光明正大来,都是在背后传谣言,我教柳桂芝开款样机,都是工作上的来往,他们这些人就别有用心造谣,说我们走得很近,关系不一般。这些人是妒嫉我技术好,经常拿安全生产奖金,抢了他们的份。”
“那你可以不拿啊。”方鸣谦说,“让他们也拿几次嘛。”
“该是我得的,我怎么会让给他们呢?”方木根摇摇头,“人不争不抢,一个个都要踩在你头上。”
“可你每天都去她家下棋。”方鸣谦说。
方木根浑身一震,隔了好一会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鸣谦飞快运转脑袋:“她女儿告诉我一个同学,我同学告诉我的。”
“哪个同学?”方木根追问。
“那我可不能说,到时候你要说我同学也造谣。”方鸣谦看了方木根一眼,“那你是不是经常去她家下棋?”
“老跟拐子下棋没意思,”方木根说,“他下来下去都是那几招,司大庆水平还可以,下棋就是要跟不同的人下才有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方鸣谦问,“我和我妈都以为你天天在拐子下下棋。”
“你妈知道了?”方木根弹了一下烟灰,晚风吹来洒了方鸣谦一脸。
“我妈我没说过,她现在还不知道。”
“你是不是也怀疑我和柳桂芝有什么不正当关系?”方木根提出了一个尖锐问题。
方鸣谦眼前浮现起两人四目相对互相微笑的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我可没这么说。”
“我和柳桂芝是同事关系,我去她家,只是因为她老公司大庆象棋下得还可以。”
“爸,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我又没说什么。”
“昨天晚上我冲动了,不该动手打你,”方木根点题破题,“你不应该怀疑我,我是你爸爸。”
“我没怀疑你,我就是问一下。”
“你问的时机不对,态度不好,不过我打你也是我太冲动了,你不要往心里去。”方木根转头看着方鸣谦,“更不要错误理解,我跟柳桂芝之间什么都没有,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方鸣谦看着对面山顶慢慢升起的一轮弯月。
“你要相信我,我是你爸爸,我心里只有你妈妈,这个家,和你。”方木根语气镇定,“你怀疑我,让我很难受。”
在方鸣谦的认知里,方木根是一个很少和自己说废话的人。
陈奇峰说话,是为了显得自己出类拔萃知识渊博。
吴永强说话是为了让大家开开心心。
张振振说话是为了调戏捉弄别人。
方鸣谦说话是为了抬杠。
“爸,那你想我怎么样?”方鸣谦问,方木根的每一次谈话,都有明确的诉求和动机。
“不传谣,不造谣,”方木根说,“日久见人心,你怎么能怀疑我呢?我是你爸爸啊。”
“我没怀疑你。”
“你要相信我,要是你妈妈问起来,你也要帮我说话,不要相信外面那些谣言。这些事情迟早会传到你妈妈耳朵里,这些人就喜欢看别人家里闹得不成样子,他们就开心了。”
“那你会跟我妈闹吗?”
“我跟你妈妈闹什么?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清者自清。”
“你说的,你跟柳桂芝没有任何关系。”
“对,我说的。”
方鸣谦几乎要脱口而出问方木根抽屉里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冷静地对方鸣谦说,你这是自寻死路。
“你记住,不管这些人说什么,我都是你爸爸,我会管好你和你妈妈,照顾好这个家。”
方鸣谦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方木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大义凛然的话。
“你答应我,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站在我这边,帮我说话。”方木根拍着方鸣谦的肩膀,“父子之间,要互相信任。”
“我们家里要拧成一股绳,对付外面这些流言。”方木根捏出一个拳头,“来,男子汉碰一下拳。”
方鸣谦伸出手,尴尬地和方木根碰了一下拳头。
“今天我主要就是和你说这个事情,以后我也不会把你反锁在家里了,你要听话,好自为之。”
方鸣谦心里一乐,果然亲爹还是要让自己明白,听话有什么好处的。
“你为什么不去找毛有志叔叔玩了?”方鸣谦问。
“他那个人找我没有好事,我现在稳定下来了,不想跟他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方木根拍着方鸣谦,“男人要负起责任来,我现在的责任,就是照顾好我们家。”
方鸣谦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你就先回去吧,”方木根说,“我等下去白鹿宾馆,跟毛有志说清楚,叫他以后不要来找我了,你以后也不要理他。”
方鸣谦跳下乒乓球台:“那你几点回来?”
“不知道,早的话,我还要去下几盘棋。”方木根挥挥手,“你去找你同学他们玩吧。”
方鸣谦走在路边树荫下,看着马路上散步的一家三口,对他们脸上的欢笑和兴奋表示羡慕。
他走出不远,就一个转身躲在了树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学校铁皮桥上的行人。
方木根过了好一会才从中学校门后出来,又点了一根烟,趴在栏杆上,盯着黄水河抽了几口,这才直起腰杆,朝跃进门走去。
方鸣谦不远不近跟着方木根,看着他的蓝色背心在人群里时隐时现,一路跟到街心花园前,方木根左拐进了白鹿宾馆的大门。
方鸣谦飞快地跑去铁栅栏后,看着宾馆前台明亮灯光下,方木根站在那里和前台一人一句说着什么,前台拿起红色电话机说了几句,方木根侧身靠在前台柜台上等着。
过了一会,楼梯上下来了一个穿着花衬衣大短裤,戴着蛤蟆镜的时髦人,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对方木根笑。
方木根和毛有志在大厅里热烈拥抱了一下,就勾肩搭背上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