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鸣谦摸了摸口袋，还有几块零钱，他走进一家小吃店，指着门口一个巨大的瓦罐问：“你们卖什么的？”

“瓦罐汤，”一个年轻伙计回答道，他手里拿着一个头上半圆形的火钳，“你要吃什么？”

“多少钱一罐？都有什么？”

“排骨、鸽子、肉圆、肉饼蛋，五毛钱一罐。”

“给我来个肉饼蛋。”方鸣谦找了一张靠门的桌子，面朝白鹿宾馆坐下，监视着门口的一举一动。

伙计用一个半圆形的火钳从巨型瓦罐里夹出了一个密封罐，热乎乎端到桌上：“慢点吃，小心烫。”

伙计揭开小瓦罐盖子，递给方鸣谦一个调羹。

汤面上浮着星星点点的油花，汤面下肉饼上嵌着一个黄白相间的鸡蛋。

方鸣谦用调羹舀起一勺汤，呼呼吹着，眼睛望着宾馆大门。方木根在学校里对自己说的话，方鸣谦一个字都不信。

这来源于所谓的直觉，第六感。虽然没有证据，但方鸣谦迷迷糊糊依旧觉得方木根在撒谎。

人撒谎都有目的，方木根的目的是什么？

不让自己告诉李秀兰，他天天去柳桂芝家下象棋的事情？纸包不住火，我妈迟早会知道的。

缓兵之计？等到纸条上所说的那一天到来吗？

方鸣谦脑海里浮出方木根和柳桂芝每人手里提着一个箱子，结伴去汽车站坐车的场景。

他皱起眉头，结了婚的人不能算私奔，那这种行为应该怎么称呼呢？逃婚？跑路？离家出走？为爱远行？

温热的肉汤流进喉咙，白鹿宾馆走出来几个人，没有蓝背心。

方鸣谦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亲爹说的这些都是缓兵之计，他和柳桂芝还没有商量好，也没有具体的行动计划，方木根在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形势喜人，那么以方木根的为人……我必须让他们的形势急转直下才行，方鸣谦想，其他都是空想，必须有行动，产生结果，把他们的念头扑灭在襁褓之中。

如何打消他们的念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方鸣谦冷笑三声，亲爹只有面对赤裸裸的损失才会退缩。

方鸣谦舀起一块连着蛋白的肉饼塞进口中，抽屉里的纸条，床头柜里的金戒指。

金戒指，蛇形生肖。我爸属蛇。

他把自己的金戒指送给了柳桂芝？这个念头顿时让方鸣谦笑出声来。

伙计奇怪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吃吃傻笑的小鬼：“你笑什么？”

“你家肉饼好吃，才卖五毛钱，我感觉划得来，很开心。”方鸣谦答。

秦婉璐穿一件蓝裙子，李响穿一条红裙子，两个马尾辫一甩一甩从瓦罐汤店门口经过。

方鸣谦有跟踪两人一探究竟的冲动，很快又忍住了，在个人情缘和家庭前途面前，他选择了后者。

秦婉璐和李响直勾勾走过街心花园往右拐上白鹿大桥，朝林业局家属院走去。

秦婉璐心中有一股熊熊烈火在燃烧，这股烈火燃烧所提供的动力超过方鸣谦对家庭的担忧一百倍。

在秦婉璐心里，一夜之间，因为张怀德的阻挠，她和张凯军这段露水姻缘，瞬间升华成了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惊世之恋。

张凯军一定是受到了家里的极力反对，才要断绝和我的来往。秦婉璐脑补了数十个理由，只有这个理由最让她感动。

一想到张凯军断了一条腿，孤独地坐在床前对月流泪，思念着自己，秦婉璐就有一种献身拯救的冲动。

无论如何，她都要给张凯军力量、勇气和信念，她要让张凯军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支持着，等待着他。

这茫茫人海，自己和张凯军命中注定，要为一根细细红线牵着的姻缘肝肠寸断。

秦婉璐想着想着就激动不已，浑身颤抖，捏紧了李响的手说：“我有预感，今晚一定能见到他。”

“见到他干什么呢？你又不能当场治好他的脚。”

“可我能给他勇气和病魔搏斗！”秦婉璐捏起拳头，“我能给他信心早日康复！”

“我看还不如一副麝香虎骨膏有用，”李响说，“你说的这些都是电视剧里才有的台词。”

人生如戏，戏梦人生，是秦婉璐内心一直渴望的事情，把平淡无奇的日子过成一场戏，华丽丽登台亮相，荡气回肠出演，泪汪汪赢得台下一片掌声，实用主义者李响哪里懂得秦婉璐的内心世界。

两人走进林业局家属院，来到四栋楼后，站在路灯下眺望张凯军的窗口，惨白的日光灯照耀着那间十平米的卧室。

秦婉璐再也压抑不了内心澎湃的激情，站在路灯下喊起来：“张凯军，张凯军，我来看你啦！”

张凯军在床头听到窗外的夺命连环呼，吓得又是浑身一哆嗦，从床上探起身，窗户上露出半个脑袋朝楼下张望。

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秦婉璐，张凯军心里一声叹息，啪地一声拉灭了日光灯。

“张凯军，张凯军！你不要关灯，我看到你了！”秦婉璐流下了眼泪，转头问身边的李响，“他为什么要关灯？”

“张凯军，张凯军，你出来说句话啊！”李响忿忿不平为好友呐喊。

黑暗中张凯军听着客厅里的动静，张怀德正在看电视，让他听到楼下两个小女孩的呼唤，自己少不了又要受一场羞辱和折磨。

张凯军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推开了窗户，对着路灯下的秦婉璐挥挥手，手指朝下指指。

秦婉璐推了李响一把：“看到没，他要出来了，我就说了，今晚一定可以见到他。”

张凯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进客厅对马慧芳说：“妈，你扶我下去走走吧。”

“你要下楼干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知道？”

“我天天躺在床上，人都躺傻了，”张凯军说，“你让妈陪我下去散会步吧。”

张怀德看看马慧芳，马慧芳点点头：“天天躺着不行，要让他运动一下，我跟他去走走吧，没事的。”

“在楼下走几圈就行了，”张怀德说，“别出去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