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多少钱？”袁虹飞揪住方鸣谦，“说嘛说嘛，我们不会分你钱的。”

“一万块！”

三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那这笔钱你要怎么办？交回给你妈？”张振振忽地坐起来，握着大富翁方鸣谦的手，“方老板，要不我帮你保管吧，我家有保险箱。”

“你想得美！这钱我自己保管，谁都不给，”方鸣谦接着说，“这下我们等着看好戏。”

“怎么说？”

“我爸那么爱钱的人，忽然少了那么大一笔钱，你觉得我爸会开心吗？”方鸣谦摇头晃脑，“我爸这个人，只要不开心，就肯定要找人吵架，钱在柳桂芝手里丢的，我爸肯定不会放过她，他们两个肯定要吵架，一吵架，就好不起来了。”

“那……万一他们报警，警察把你抓起来怎么办？”汗津津的高燕抱住方鸣谦，“谦谦哥我不要你去少管所，他们说少年犯要剃光头，很难看的。”

“这我不怕，本来就是我家的钱，哪有自己偷自己家的道理？”方鸣谦嘿嘿一笑，“真要抓我，我就把你们也供出来，大家一起剃光头。”

三个人把方鸣谦按在草席上踩了七八脚：“好心好意帮你，你居然还要出卖我们？！”

“少年犯男女是分开来关的，”袁虹飞说，“男的剃光头，女的要剪学生头，你还以为可以在一个班上课啊？”

方鸣谦指着背上一处酸溜溜的地方：“踩得蛮爽的，这里这里，再来一脚，这几天跟你们跳皮筋，腰好像闪到了，给我正一下骨。”

张振振举起脚后跟对准方鸣谦指着的地方，运起神力一脚蹬下去，方鸣谦一声惨叫，明白了师秀芳的感受。

看着在草席上挣扎扭动的方鸣谦，张振振一推两人：“走，我们回家吃饭去，这个人就是欠。”

“下午你们记得再来啊，”方鸣谦哀鸣着摸着酸痛的腰眼，“再……再去她家看看有什么反应。”

方鸣谦揉着腰眼站起来，心情十分愉快，陈奇峰来要信，张振振踹自己，这些和方木根放在柳桂芝那里的一万块相比，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中午方鸣谦观察着方木根的神色，和往常一样，方木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饭桌上的闲聊仅限于天气、饭菜的味道和这个月的奖金补贴，和门外炙热的水泥地一样乏味无聊。

多年以后方鸣谦才知道，那个暑假他在饭桌上窥测到的才是婚姻的真相。

冗长乏味，呆板无聊，两个成年人不得不在同一张桌上面对面漫不经心地进食，寻找各种无趣话题打发尴尬的沉默。

而他们养育的未成年子女坐在一旁，暗中将眼前看到的和那句“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联系比较，然后在心里发出嘲讽的冷笑。

方鸣谦对自己还有很高的期待。

我要是结了婚，保证能天天讲笑话，逗得我老婆哈哈大笑。

诸如此类的想象充斥着他的头脑，让他乐观地认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当然在二十多年三十多年后，方鸣谦会有自己的答案，然而那毕竟是遥远的未来，此时时刻，方鸣谦唯一真正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如何让我爸回心转意。

人脑的记忆如果是一盘磁带就好了，方鸣谦端着饭碗，偷偷用眼角瞟着方木根，每天早上睁眼醒来，在方木根后脑勺上按下按钮，弹出一盘记忆磁带，放进收录机里倒带，把磁带的记忆时间退回到他第一次和李秀兰吵架之前，接着把之后的内容全部抹掉。

方木根开开心心去上班，又开开心心下班，就算不开开心心下班，等到第二天早上重复一遍，他也忘了那些不愉快。

这样我爸就会全心全意和我妈一起过日子了，方鸣谦含着一口饭笑起来，呛到自己后开始咳嗽，一阵咳嗽后从鼻孔里飞出几颗饭粒，飞进面前盘子里，落在方木根即将夹起的一丛蒜蓉空心菜上。

方木根一筷子打上他脑门：“你吃饭就吃饭，就不能有个正常人的样子？还能把饭从鼻子里喷出来？”

“我们家现在加上国库券，一起有多少钱？”李秀兰冷不丁问了一句。

“怎么了？”方木根警惕地看了一眼方鸣谦，“当儿子面说这个干嘛？”

“我就问一问，”李秀兰说，“儿子以后要上大学的话，要做一个长远的存钱计划。”

“离他考大学那一天还早呢，”方木根说，“再说了，你看他这个傻样，吃个饭都吃不好，还考大学？”

“你们自己没有上大学，还要说我考不上，”方鸣谦哼了一嗓子，“考大学又不考吃饭。”

“就你这个鬼样，不好好读书，还上大学？你知道大学要多少分？”

“要多少分？”李秀兰问。

“别的我不知道，”方木根放下筷子，“我们矿里中学，每一届最多考上一个，那还不得年级第一名？”

“哎，方木根，我问你，大学是个什么样子的？”

“肯定很大，然后嘛，吃饭上学都不用花钱，国家发补贴，学校就跟公园一样，还有免费电影看。”方木根回忆了一下道听途说的内容。

方鸣谦嘿嘿嘿笑起来。

“你又笑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笑话，跟你们很像。”

“什么笑话？”方木根怒目而视抬起右手，“你注意自己嘴巴。”

“从前有两个老农民，挑大粪种地，挑累了，两个人就坐在树下面休息，聊天，一个问另外一个，你说皇上他老人家种地，一天得挑几桶大粪施肥？另一个说，皇上住那么大的宫殿，地少说也有几百亩，几百亩地，一天肯定得挑个百八十桶大粪。两个人就一起笑，说没想到当皇上比咱们还累，一天得挑那么多大粪。这时另一个说，不过当皇上有一点肯定比我们强，什么比我们强？皇上挑大粪，用的肯定是金扁担。”

方木根一个耳光打在他左脸，耳朵嗡嗡直响，方鸣谦还没来得及捂脸，李秀兰一个耳光清脆地打上他右脸。

“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儿子？你到底像谁？”两人互相看看，又一起指着方鸣谦，“死去厨房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