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说说你能给我什么好处，”方鸣谦拨动起铁算盘，“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陈奇峰噗通一声跪在了方鸣谦面前的水泥地上：“方鸣谦，你要是不肯帮我，我今天就跪着不起来了！”

方鸣谦往后一跳，大吃一惊，陈奇峰这一招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万万没想到，陈奇峰不按常理出招，竟然不顾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尊严定律，突然演起了下跪这一出戏。

方鸣谦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对底层角色的各种抗争手段十分熟悉。

以隔壁王大妈为代表的女性角色，抗争的手段可以总结为，一哭二闹三上吊。

当然，每一种手段都带有浓郁的即兴表演韵味，需要在观众人数超过五人以上才能发挥最大效果。

哭多是文戏，讲究语言精炼，活泼生动，往往始于骂街，在哭腔里夹杂各种理由称述，最后在排比骂娘中达到高潮。

闹一般是武戏，由文戏拌嘴开场，渐入佳境后进入武戏环节，而且需要一些摔不破的道具辅佐，譬如各种塑料脸盆、搪瓷茶缸、饭盆等。

夫妇二人一般心照不宣，往地上掷出这些塑料和搪瓷道具，弄出些乒乒乓乓的动静，吸引左邻右舍的注意，引发观众们评理站队的欲望。

哭和闹一般用以解决日常生活矛盾，当矛盾升级，哭闹难以解决是，就需要加戏。

更高级的诉求就需要加演上吊这个戏码，三尺白绫如今变成了麻绳、皮带或者儿童塑料跳绳，总之，打成圆环形的绳结往房梁一挂，板凳往绳结下一放，肃杀悲壮的气氛顿时凸显，王大妈站上板凳，口中依旧骂骂咧咧。

被逼入绝境的王大爷最有力的反击手段就是下跪。

以至于童年时方鸣谦常常看见荒诞舞台剧的一幕——王大爷双膝着地，跪在准备上吊的王大妈面前，两人针尖对麦芒，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边上围着十几个看热闹的邻里，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最后理屈的一方若是王大妈，她只得当众把脖颈往绳圈里一套，牙一咬心一横，两脚一踢板凳，此时观众们就要蜂拥而上，将王大妈从上吊危机中解救。

若理屈的是王大爷，则需要几个身强力壮的邻居抬着腋下，将长跪不起的王大爷丢去床上了事。

所以从环境影响来说，男性下跪约等于女性上吊，任何事情到了下跪这一步，被下跪者要是再不让步，就要背负各种道德谴责了。

“你快起来快起来，”方鸣谦伸手去扶陈奇峰，“有什么事你起来再说。”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陈奇峰甩开方鸣谦的手，“你说，你帮还是不帮我？”

方鸣谦看着赤裸双膝跪在水泥地上的陈奇峰，咬咬牙点了头：“你先起来，你起来，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那你答应帮我了？”陈奇峰执意不肯起身，“你先答应我，我再起来。”

“你快起来别跪了，”方鸣谦叹口气，又觉得不能这样便宜了陈奇峰，“帮你可以，但有一件事，你也要帮我，我们互相帮助。”

“好！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事尽管说！”陈奇峰跳起来，拍着赤裸膝盖上的尘土，“但你得先帮我洗刷冤屈，我从来没有写信骂过李响，你知道的，对不对？”

方鸣谦沉默不语，觉得自己一时心太软，居然被下跪这一招打破了防线。

“兄弟，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知道错了，”陈奇峰做出一副痛心疾首样，“但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啊，这是我一辈子的人生大事！”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还一辈子人生大事，搞得你以后不会喜欢别人了一样。”方鸣谦不忘讽刺陈奇峰。

“你到底帮不帮我？你要不帮我，我就继续跪。”陈奇峰揉着酸痛的膝盖，目光四下搜索，想寻找一片松软的泥土地。

“你差不多就行了啊，”方鸣谦拉住陈奇峰，心头有了主意，“你还没答应帮我做一件事呢。”

“你要我帮你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只要兄弟我做得到，我一定帮你。”

“我想想这件事要怎么说。”方鸣谦犯起了难，要怎么说才能不让陈奇峰抓到把柄呢，“我要你去警告一个女人，叫她跟一个男的保持距离。叫她不要破坏别人的家庭。”

“谁？这个女的叫什么名字？你要她和什么人保持距离？你说得含含糊糊，我怎么警告？”

“具体的事情，我到时候再跟你说，你先答应我。”方鸣谦伸出左手小拇指。

看见方鸣谦毒蛇一样的小手指，陈奇峰触电一样往后一跳：“干嘛又要拉勾？”

“你不敢拉勾，我怎么信你？”方鸣谦看看陈奇峰，露出邪恶的微笑，“你怕什么？是不是又想耍我？”

想到上一次自己背叛诺言，方鸣谦就记了一学期的仇，陈奇峰有点担忧：“你可别给我出难题，我万一做不到，你又要来害我。”

“放心，这次的事情以你老兄的能力，肯定没问题，手到擒来。”

两人把小手指勾在一起，念了咒词，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卦。

“那现在要做什么？”陈奇峰松了一口气。

“你先回家，我去找李响，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

“李响要是不原谅我，我就天天跪在你家门口。”陈奇峰心里暗自为下跪这一招得意起来，方鸣谦这笨蛋，居然吃软不吃硬。

“她原不原谅你是她的事，我负责去把事情讲清楚。”

“你真的改了我给李响的信，对吧？”陈奇峰哼了一声，“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两面三刀的小人。”

“我做了什么不重要，反正你已经完蛋了，你想李响原谅你，还得靠我背锅。”

“你要怎么跟李响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那不行，”方鸣谦摇摇头，“有些话还是你不在场比较好说。”

“那你要跟李响说什么？”陈奇峰两眼放出幸福的光芒，“你多说说我的好话。”

“你再多说半句废话，你跪一辈子我也懒得理你，”方鸣谦一指跃进门的方向，“快点给我滚蛋回家！”

“你一定要多说说我的好话！”陈奇峰留下一句呐喊，消失在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