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军一仰头,和方鸣谦干完杯中酒,随即又给两只空杯倒满白酒。全良液辛辣芬芳,顺着喉咙,化作肚子里的一团火球。
孙小军喝得浑身燥热起来,头顶和鬓角都渗出了汗珠,顾不得风度,摘掉了黑领结,解开了衬衣,露出精瘦的胸膛和排骨。
方鸣谦卷起袖子,趁着喝酒的间隙接二连三夹着大虾仁往嘴里送,孙树新是矿里的干部,这一次的酒席在招待所算得上高档婚宴,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今天我特别高兴,大家都喝点,别光让我们两个开心。”
孙小军看着还剩大半瓶的白酒,不管不顾,伸过酒瓶,给桌上每个人碗里的可乐都加上一点白酒。
酒精上头的孙小军一边给众人倒酒,一边嘴里也不闲着,开始打趣。
“我爸跟我亲妈结婚那会,是吧,我还没生出来,也不明白结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生们掩嘴发笑,男生们跟着起哄:“那你现在明白了?结婚是怎么回事?”
“结婚嘛,就是互相看对了眼,到了法定年龄,大家在一起过日子。这日子吧,要是两个人都觉得行,没什么问题,那就过得下去,要是一个觉得行,一个觉得不行,觉得不行的那个就有意见,就想着要离婚。”
方鸣谦举起酒杯:“你这话说的有点道理,来,我再敬你一个。”
两人又干掉杯中酒。
“你别喝了,”高燕拉着方鸣谦,“等下又要醉了。”
“要是两个人都觉得这日子过得不行啊,那离婚反而还是件好事呢,就跟我爸我妈一样,大家都解脱了。”
孙小军说罢举起酒杯:“我亲妈今天是不会啦的,但是这一杯酒呢,我先敬我亲妈。”
大家惊讶地看着他。
“为什么敬我亲妈?感谢她啊,让我爸解脱了,她也解脱了,要不然啊,我爸也没机会和张阿姨认识,对吧?我也不会突然冒出高燕这样一个漂亮妹妹,所以啊,冲今天这些高兴事,我得敬我亲妈一杯。”
一桌人笑起来,孙小军一仰头,又干一杯。
高燕掐了方鸣谦一把:“都是你灌他酒,你看,他喝醉了吧,满口胡话。”
“我觉得他讲的是心里话呢,”方鸣谦笑嘻嘻,“你别急,听听嘛。”
“你们别笑话,我跟你们讲,二婚呐,是好事,怎么说?一回生二回熟嘛,第一次,大家都没什么经验,容易犯错误。犯过错误是好事啊,以后就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孙小军眨眨眼:“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我告诉你们,我爸我妈和平分手,谁都没有过错。”
“那是为什么?”
“感情破裂了。”孙小军说,“至于怎么破裂的,你们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我希望我爸这次和张阿姨啊,结了婚能一直好下去,高燕,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高燕点点头:“那当然,事不过三嘛,要是三婚,那我不又多一个哥哥弟弟什么的了。”
大家又笑起来,闲扯了几句,新郎新娘挨桌敬酒,终于走到了小孩这一桌。
“小军,你怎么喝起白酒来了?”孙树新看着关公脸的孙小军,“今天是我和你张阿姨大喜的日子,你可别喝醉了给我丢脸啊。”
“爸你放心,今天我特开心,一开心,就开了白酒,替你们两高兴。”孙小军摇摇晃晃站起来,端着手里的酒杯,“爸爸妈妈,我敬你们一杯。”
这改口的速度让方鸣谦目瞪口呆。
张彩霞端着一杯白水:“来来来,我们也敬小家伙们一杯。”
大家端起碗和酒杯:“祝叔叔阿姨结婚快乐。”
新郎新娘喝了白水,对他们摆摆手:“快乐快乐,你们多吃点多喝点啊,别客气。”
张彩霞对高燕说:“注意点你孙哥哥,真别喝醉了,等下还要拍照呢。”
张彩霞又扫了坐在旁边的方鸣谦一眼:“小方,我家燕子一直想有个哥哥,这一回有孙小军这个哥哥了,你可以靠边站了。”
方鸣谦忍着笑:“张阿姨,我一直都靠边站的啊,今天是你好日子,你就不能祝福一下我啊?”
张彩霞摇摇头:“祝福你?阿姨祝福你啊,希望你脸皮永远这么厚下去。”
孙树新看看方鸣谦:“你就是方鸣谦?燕子给你做了两罐小星星的那个人?”
“孙叔叔,正是在下。”方鸣谦颇为得意。
“很好,”孙树新点点头,“脸皮厚这个优点要继续保持,坚持才是胜利。”
“你酒喝多啦?”张彩霞拉着孙树新,“走走走,去下一桌。”
桌上又是一阵哄笑。
新郎新娘一走,张振振和袁虹飞就哈哈大笑。
“眯缝眼,你丈母娘原来这么讨厌你啊?”袁虹飞压低了声音,“我看你等下得过去敬酒赔罪。”
“我看你未来岳父到挺欣赏你的,”张振振咪了一口白酒味的可乐,“你别光顾着陪大舅子喝酒,岳父岳母也要敬几杯。”
方鸣谦笑而不语,对着孙小军又举起了酒杯:“孙哥,以后你和高燕一个屋檐下了,张阿姨的话你也听见了,以后你可要多照顾高燕啊。”
“一定一定,你们放心,”孙小军喜笑颜开,“从今天起,我就像对亲妹妹一样对她。”
又喝了两三杯白酒下去,孙小军眼前迷糊起来,把手往桌上一搭,趴在桌上,嘴里噗噜噜吐着气。
经过上次醉酒的历练,方鸣谦这几杯喝下来,只达到微醺程度,他看看孙小军,笑嘻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
“燕子,我们喝一个。”
“你们喝个屁啊,要喝喝交杯。”张振振开始起哄。
高燕咧嘴傻笑摇手拒绝:“那不行那不行,交杯是新郎新娘喝的,今天是我妈和孙叔叔结婚。”
“你们别起哄,这一杯,是为了庆祝亲爱的高燕同学,马上就要从采场搬到工人村,以后我们玩起来更方便了。”
“这么说我也要敬高燕一碗,”张振振端着碗站起来,“你来了,方鸣谦就不会天天来烦我们了。”
喝过酒,四人有说有笑讨论着未来的美好情形时,方鸣谦觉得耳朵一痛。
回头一看,李秀兰站在身后拉自己耳朵。
“妈,怎么来了?”方鸣谦满嘴酒气问,“你不是在上海吗?”
“我下午刚坐车回来的,我没带家里钥匙,你钥匙给我。”
方鸣谦摘下钥匙圈递给李秀兰,李秀兰点了点他脑门:“你现在潇洒嘛,都学会喝酒了?”
“阿姨,你吃了饭没有?没吃的话,在这里吃了再回家。”高燕连忙站起来招呼。
“我吃过了,今天是你妈妈的好日子,我就不打搅了,”李秀兰一指方鸣谦,“你吃好没有?吃好了跟我回家,我给你买了东西回来。”
方鸣谦看看高燕,又看看李秀兰:“买了什么好东西?”
高燕摸出两包喜糖递给方鸣谦:“你跟阿姨回去吧,她是怕你喝醉了。”
和一桌人挥手告了别,方鸣谦把喜糖揣在口袋里,闷闷不乐跟着李秀兰走出了招待所。
“我问你,我不在家这段时间,你答应我的事办到没有?”
“我答应你什么事?”方鸣谦一脸茫然。
“你爸爸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李秀兰横眉怒目,“今天为什么不在家?”
“他这段时间天天都在加班啊,经常不在家的。”
李秀兰板着脸,一声不吭把方鸣谦拉回家,把门一关。
“你爸爸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没有?”
方鸣谦摇头:“我这段时间连他人都看不到,再说我爸那个人面无表情,他不打我骂我就算正常了。”
“那他这段时间打过你骂过你没有?”
方鸣谦摇头。
“那就是不正常!”李秀兰得出让方鸣谦哭笑不得的结论。
“他说加班,你就不知道跟着去看一看?”李秀兰说,“亏我还给你买了变形金刚。”
“变形金刚?!在哪里?”方鸣谦闻之大喜,立刻朝李秀兰的行李包扑去,从里头扒拉出一个半透明的塑料盒。
灯光下,红蓝两色的汽车人首领擎天柱熠熠发光。
“擎天柱!”方鸣谦惊呼一声,“这个好贵的。”
李秀兰从方鸣谦手里一把夺过擎天柱:“你爸到底去哪里了?什么加班,现在矿里更本不加班。”
“你现在去把你爸爸找回来,我就把擎天柱给你玩。”李秀兰往沙发上一座,“我要和他商量一下给你迁户口的事情。”
“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方鸣谦跺着脚,“快点把擎天柱给我,让我玩一会!”
“你这么鬼会不知道你爸爸在哪里?不要跟我演戏!”李秀兰拍拍擎天柱,“你赶快你爸爸找回来,不然我拿这个去送人。”
“你不讲理!”方鸣谦气得直拍手,“你让我想想。”
擎天柱的诱惑实在太大,方鸣谦一时间满脑子都是擎天柱变形的机关结构,心里跟猫抓一样痒得难受。
转身过去冷静了好一会,方鸣谦才眼巴巴看着擎天柱:“那我出去找一下,我要是找不到我爸,你也不能怪我。”
“你快去找!我先洗个澡,这几天累死我了。”李秀兰把钥匙丢回给方鸣谦。
走出家门,被冷风一吹,酒劲又摇摇晃晃上来。
方鸣谦走到惨白色的路灯下,十月的天气,晚风里已经有了阵阵凉意。
我爸人在哪里呢?方鸣谦自问自答,答案很显然嘛。
方鸣谦的脚步自动迈向工人村后排的平房,他走过一盏又一盏惨白色的路灯,朝司大庆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