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回家,方鸣谦打开自家房门,屋里还是没人。
对擎天柱的渴望压倒了心头的烦恼,他翻箱倒柜,终于在装饰柜下面那堆发黄的旧书里,找到了汽车人首领擎天柱。
“我亲爱的擎天柱!”方鸣谦双手打着抖,撕开了塑料盒,将红蓝色的大塑料机器人搂紧怀里吧唧吧唧亲了两口。
“你还不过来吃饭?”李锡生在阳台外呼唤方鸣谦,“快点过来!”
方鸣谦锁好房门,走去外公家院子吃饭。
“我爸妈人呢?”方鸣谦啃着红烧猪脚发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你妈妈去铜钹山找你爷爷奶奶去了。”沈勤囡给方鸣谦碗里夹了一个大肉丸子,“她早上给单位打了电话请假,单位跟我们说了。”
“找我爷爷奶奶干嘛?她跟我爸吵架,找我爷爷奶奶告状?”
李锡生摇头:“你妈妈要去找他们评理。”
“评理……赢了又怎么样?让我爷爷来打我爸爸屁股?”方鸣谦一头雾水。
“你爸爸想跟你妈妈离婚。”沈勤囡说,“你妈妈想他回心转意。”
方鸣谦心里一沉,一口吞下一个肉丸子。果然是要离婚了。
蒸肉丸的汤汁格外鲜美,浇在饭里,稀里呼噜吃了一大碗。
“你就不难过?这么快就吃了一大碗?”李锡生问。
方鸣谦又盛来慢慢一大碗饭坐下:“我难过有什么用,又不能让我爸回心转意。那我爸人呢,他也不回家了吗?”
“你爸爸做贼心虚,怕我们打他,自己躲到采场单人宿舍过去了。”
方鸣谦一口气扒了半碗饭:“他真的不回来了?”
“不晓得,他有可能会回来拿衣服啊,用的东西这些。”
“我爸真要和我妈离婚?”
李锡生点点头:“你看,你要有时间,就去单人宿舍,找你爸,劝劝他。”
方鸣谦吐吐舌头,找他?我还欠他一顿打没有挨呢。
“你想你爸爸妈妈离婚吗?”
方鸣谦摇摇头,又点点头。李锡生对着他脑门敲来一筷子。
“你个没良心的。”
“他们离婚,我就变成什么单亲家庭子女了,冲这一点我不希望他们离婚。”方鸣谦陈诉自己矛盾的理由。
“他们不离婚呢,我爸那个鬼样,对我妈不好,我妈会气死,还会天天揍我,我又有点希望他们离婚。”
“你爸爸妈妈要是离婚,你打算跟哪个过?”沈勤囡问。
“我跟你们过,我爸我妈都靠不住。”方鸣谦简明扼要。
“你又不是我们生的,你跟我们过什么。”李锡生瞪了方鸣谦一眼。
遭到嫌弃的方鸣谦顿时有点委屈,我从小就跟着你们长大的啊,叫我跟他们过,我难受。
“就当我是你们生的好啦,”方鸣谦厚颜无耻换了口风,“以后我长大了,工资都给你们。”
“我们不要,等你长大工作了,我们在不在还是个问题呢。”沈勤囡笑起来。
“反正我不跟我爸过,他那么小气抠门,又喜欢把我当沙包,我不要跟他过。”方鸣谦吃完第二碗饭,又去盛了一碗。
“那你爸非要你跟他一起过呢?法院把你判给他,你不去不行。”
“那我就逃跑,离家出走。”方鸣谦放下碗,拍着鼓鼓的肚子,“你们天天吓我。”
“你先去单身宿舍侦查一下,看你爸在干什么,”李锡生说,“你要是淘气捣蛋不听话,我们就把你送给你爸。”
方鸣谦把擎天柱抱在怀里边走边玩,朝采场单身宿舍走去。
一会变成货车,一会变成机器人的擎天柱简直吸引了沿途所有小鬼的目光。方鸣谦身后立刻出现了一支庞大的围观队伍。
方鸣谦警觉地把擎天柱塞进了校服里,拒绝了一切借玩要求,踏入采场佬的地盘,万事小心为上。
来到采场单身宿舍前,方鸣谦从楼下一辆辆自行车里寻找方木根的永久牌男式自行车,标志性物品是座包下塞着的擦车布,是用自己小时候的旧衣裤剪成。
找到了自行车,方鸣谦咬咬牙,走进三层的单身宿舍里,逐间寻找起亲爹。
在二楼最右侧的房间,方鸣谦从窗户里看见了方木根。
亲爹脱了鞋躺在床上,床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方木根和衣蜷缩在光溜溜的木板上,把工作包垫在头下午睡,鼾声大起。
方鸣谦又看看房间其他地方,桌上放着一个大搪瓷缸,露出半截调羹把,方木根中午应该是从食堂打了饭带进房间吃。
既然亲爹还在,那外公交代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方鸣谦可没有勇气敲门质问亲爹,你为什么有家不回,要躺在木板上睡觉。
方鸣谦回身准备下楼时,迎面撞上了柳桂芝,她提着两瓶开水,手里尼龙袋装沉甸甸装着一袋东西。
柳桂芝没有认出方鸣谦,急匆匆从他身边经过,焦急地敲着木板门。
“方木根,你在不在里面?方木根,你开开门。”
方木根在屋里应了一声,方鸣谦一个箭步跑去楼梯口藏身。
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柳桂芝一进去,方木根立刻反锁了房门。
方鸣谦贴着墙根走过去,站在窗户边听着屋里的动静。
“我给你打了热水来,还给你带了四件套,你真不回去了?”柳桂芝打开尼龙袋,塑料袋稀里哗啦发出响声。
“我不回去,回去了,谁知道老头拐老太婆会怎么对我。”
方木根往搪瓷茶缸里倒了热水,用调羹叮叮叮搅拌,吸溜吸溜喝了几口热水,又稀里呼噜吃起热水泡的剩饭。
“我听别人讲,你家李秀兰去你老家,找你爸爸妈妈了。”
方木根冷笑一声:“让她去找,我跟她过不下去,找天王老子也没用。”
方鸣谦心里暗骂一声,有种往屋里丢手榴弹的冲动。
“那你儿子呢?”
“有老头老太在,他饿不死。”
方鸣谦听见柳桂芝的铺床声。
“我晚上再帮你拿窗帘来,你去问他们借床被子。”
“你跟老司提了没有?”
“提了,他不同意。”柳桂芝说,“不过,只要你离得掉,我就一定跟他离。”
方鸣谦咬牙切齿,两个家伙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开始商量离婚了啊。
“你不要骗我啊,这一次我跟李秀兰是真闹翻了,我打算去法院了。”
“法院要什么程序?”柳桂芝讨教起经验来,“我要去起诉老司离婚吗?”
“最好先立案,”方木根说,“免得夜长梦多。”
两人嘀嘀咕咕说起方鸣谦听不懂的法律术语,方鸣谦恨恨地从窗户里看了一眼,两个人搂在一起坐在床沿。
方鸣谦走到楼下,绕去后面,捡了一块鹅卵石,瞄准方木根的窗户,狠狠丢了上去。
玻璃窗上的玻璃乒一声碎了,方鸣谦猫着腰躲在楼道出口边,没有听到两人下楼的声音。
等了一会,方鸣谦走出来,一步三回头,看着亲爹藏身的房间,毫无动静。
他走过去拧开亲爹自行车轮胎气阀,从地上找了两片树叶,把叶梗插在气门芯上,在咝咝的漏气声中,方鸣谦气鼓鼓跑回了工人村。
“我爸在商量怎么和我妈离婚,柳桂芝也在,”方鸣谦一回院子,就把最新情况通报给了外公外婆,“他住二楼最右边那间,你们要去找他我可以带路。”
“你跟你爸说话了没有?”沈勤囡问。
方鸣谦摇头:“我砸了他玻璃,还放了他自行车气。”
李锡生笑起来:“你这下又不怕他打你了?”
“他胳膊肘朝外,居然想去法院起诉我妈,我气死了,明明是他理亏,还恶人先告状!”
“算你还有点良心,”李锡生叹口气,“你去上学吧,这些事我们想想办法。”
“柳桂芝也想和司大庆离婚,我都听到了。”方鸣谦竖起一根手指头,“那能这么便宜他们!”
“快去上课!”沈勤囡把书包丢过来,“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砸玻璃有什么用,能让你爸爸回心转意?”
“那我不管,反正,没这么容易,”方鸣谦气呼呼,“公公你去给我们家换个锁,别让我爸回来拿东西!”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方鸣谦直接跑去找了司文文,把她从班上喊出来。
“你找我?”司文文十分茫然,“有事?”
“你妈妈要和你爸离婚了,你知不知道?”
司文文捂着嘴:“你乱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今天中午在采场单身宿舍亲耳听到的,”方鸣谦盯着司文文,“你妈偷偷摸摸跟我爸好上了,现在我爸要和我妈离婚,你妈也要和你爸离婚了。”
“你骗人!”司文文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流出了两行眼泪,“你骗人!我不信我不信!”
“哭有什么用?”方鸣谦想起中午那一幕,余怒未消,“回去问问你爸你就知道了,然后,你想想办法,好好劝劝你妈。”
“劝我妈什么?”司文文抽泣着问。
“你爸对你妈那么好,我爸这个人,又小气又抠门,还花心,以前还偷电缆被抓过,我真不明白,你妈看上了我爸哪一点。”
“我妈才没有看上你爸呢!”司文文几乎要咆哮了,身子抖个不停。
“你冷静一下,哭解决不了问题,”方鸣谦若有所思,“你爸爸是不是也要把户口迁去上海?”
司文文点点头。
“你先别哭,回家问问清楚,然后有空,我们一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不让他们离婚。”
“方鸣谦,”司文文瞪大了眼睛,“你要是骗我,下雨天打雷劈死你。”
“那我要是没骗你呢?”
“也打雷劈死你!你干嘛要告诉我这些?”司文文跺脚。
“掩耳盗铃,真的猛士,”方鸣谦叹口气,“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离婚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