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种事?”方鸣谦气血翻腾,“我教你的招数,你都用了没有?”
“我用过了!”司文文指着自己身上一处处泥痕,“我抱着我妈腿耍赖,不让她出门。可她骗我,叫我起来,我一松手,她就跑掉了。”
“岂有此理!那你爸不管吗?”
“我爸爸……”司文文叹口气,“我爸都气哭了。”
“那你妈妈现在人在哪里?”方鸣谦擦干手上的洗洁精泡沫,“她又要给我爸送什么东西?”
“可能是吃的,还有肥皂洗衣服什么的,我没仔细看。她骑车走的。”
“我们去追!”方鸣谦拿了钥匙,关上门就朝采场方向跑去。
“你等等我啊!”司文文跑得慢,气喘吁吁追在后面。
“我去选厂长坡拦你妈妈,你跑快一点!”方鸣谦回身对司文文喊。
方鸣谦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拔腿飞奔,从文化宫一路朝选厂上坡冲刺,柳桂芝骑车去的话,只有选厂那个四十五度的大上坡才能减缓她的速度。
跑过机修厂门口,方鸣谦就觉得肺里像两团火在烧,但一想到抚养权、李秀兰,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方鸣谦顾不得肌肉酸痛,咬牙化身为长跑健将,一心一意要拦截柳桂芝。
在选厂下坡处,高燕家的旧址前,方鸣谦看到了柳桂芝推车的背影。
自行车后座上还放了一个大大的蛇皮袋,方鸣谦怀疑那里头装着的是被子,前杠把手上还吊着两个小袋子,整车十分沉重,柳桂芝小小的身躯正费力推着自行车上坡。
方鸣谦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一把拉住自行车后座:“柳……柳阿姨……你等一下!”
柳桂芝回过头,看见方鸣谦,顿时没好气。
“你拉我自行车干什么?放手!”
方鸣谦呼呼喘着粗气:“柳、柳阿姨,你要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放手!”
“你是不是要去给我爸送东西?”方鸣谦两手抓住大蛇皮袋,“你等一等。”
“你想干什么?”柳桂芝看了看,离坡顶还有几十米,被这个小鬼拉住,自己是推不动了。
“司文文在后面,她有话要跟你说,你等一等。”方鸣谦喘的十分厉害,浑身的汗被风一吹,衣服变得冷冰冰的。
“好啊,原来是你给文文灌了迷魂汤!”柳桂芝想到出门前的那一幕,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她今天怎么变成这样了!”
司文文小小的身影从后门赶上来,远远地呼唤:“妈妈!妈妈!你等我一下!”
“快放手!”柳桂芝焦躁起来,“我没时间跟你们闹。”
方木根今天特意吩咐柳桂芝,一定要带一床被子上去,昨晚他和衣睡了一晚,已经有感冒迹象。
司文文冲到了斜坡上,和方鸣谦一起拉住了柳桂芝自行车的后座。
“妈妈,你不要去给方叔叔送东西了,让他自己回家!”司文文带着哭腔喊。
“对啊,你不要给我爸送东西了,你给他带这带那,他就不回家了。”
“你还有脸说!”柳桂芝一脚踢下自行车撑脚,“昨天是谁不让你爸爸进门的?你说!”
“他又不肯回家,还想来拿东西,我当然不让他拿!”方鸣谦说,“这就好像司文文打算离家出走,你会让她回家拿衣服吗?”
“你不要扯上我女儿,”柳桂芝过来掰方鸣谦的手,“你放手,这是我的东西,跟你没关系!”
“妈!你不许去!”司文文拉住柳桂芝,“你才答应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柳桂芝哭笑不得:“文文你也放手,你方叔叔没有被子盖,要冻死的。”
“他自己没有被子吗,你让他拿自己家的被子去。”
柳桂芝指指方鸣谦:“这个人不让他爸爸进家门,还换了锁,你以为我想送啊。”
“妈,你快跟我回家,不要去单身宿舍了。”
“你们都给我放手!”柳桂芝咆哮起来,“不要得寸进尺!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方鸣谦看看司文文,偷偷一指地下。
司文文大惊,选厂上坡处,常年有积水留下,地上湿漉漉的,你要我在这里躺下去挡住我妈?!司文文爱惜地看着自己的皮鞋,早知道我穿校服来了。
“阿姨,你要讲道理!”方鸣谦拉住自行车不放手,“我爸跟我妈现在还没离婚呢,你就去给他送这送那,你不怕别人讲你闲话吗?你自己没有家庭吗?”
周围的楼房和平房里伸出了黑压压一片人头。
“你这样做,等于是和我爸一起,破坏我爸和我妈的婚姻!”
围观群众们啧啧有声,窃窃私语。
“你再不放开,我对你真不客气了啊,”柳桂芝脸上火辣辣的,“满嘴胡说八道。”
方木根早就说过自家儿子不孝忤逆,现在看来还要加上信口雌黄血口喷人的罪名。
柳桂芝不理会两人,推了自行车执意要上坡。
“妈妈!”司文文跑去前面两手一张拦在路上,“你不要逼我!”
“你快回家写作业去!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柳桂芝十分恼怒。
司文文胸口起起伏伏,呀地叫了一声,选了一块比较干燥的地面,直挺挺躺了上去。
“你想去送被子,就送我身上压过去!”
围观群众们纷纷从屋里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小丫头躺在地上干什么?”
“是不是撞人了?”
柳桂芝苦笑不得,停下自行车,伸手去抓司文文,把司文文从路上拉起来,拍着身上的泥浆。
“你搞得这么脏,我又要倒霉给你洗衣服!”
司文文往下一赖,抱住柳桂芝的腿哭起来:“妈妈,我不许你去!我不许你去!”
方鸣谦见司文文得手,二话不说上去,一脚踢开撑脚,扶住龙头,转了个方向,推着自行车跌跌倒倒朝坡下推去。
自行车很重,方鸣谦要握住刹车,才能控制住俯冲的力道。
人群哄笑起来:“小鬼把你车推跑了。”
柳桂芝回头一看,大怒,这小鬼居然敢用调虎离山计!
“你给我站住!”柳桂芝丢开司文文,情急之下追起方鸣谦来,“抓小偷!抓小偷!”
方鸣谦听到呼喊声一回头,看见柳桂芝追来,心下大骇,送开了前后刹,他还不会骑自行车,只得跟着自行车跑起来。
“妈妈!”司文文从地上站起来,追赶柳桂芝,“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等等,我先把车追到再说!”柳桂芝对方鸣谦感到异常恼火,居然敢抢我车?
在惯性下,自行车轮胎越转越快,带动两个踏板飞速转动,方鸣谦吃力地跑着,不想被柳桂芝赶上。
冲刺中,一个踏板撞上了小腿,方鸣谦顿时重心不稳,龙头摇摇晃晃摆起来,又不甘心被柳桂芝追上,只得扶着自行车,以z字形往坡下冲去。
快到坡下时,方鸣谦终于失去了对自行车的控制,一个趔趄,连人带车摔在地上,一阵吱吱的摩擦声里,方鸣谦抱着蛇皮袋咕噜噜滚了下去。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这小鬼也是不怕死。”
柳桂芝追上来从地上扶起自行车,方鸣谦滚到坡下,抱着蛇皮袋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跑,司文文在后面哭天抢地张开双臂。
看到司文文一身泥浆的样子,柳桂芝一咬牙,被她抱住大事不妙,只好推着自行车去追方鸣谦。
“方鸣谦!你给我站住!把我家被子放下来!”
“你答应不去单身宿舍!我就把被子还给你!”
方鸣谦摸着火辣辣的膝盖,似乎擦破了一块皮,柳桂芝推着车追着后,他抱着蛇皮袋跑在前,一前一后
追逐叫骂。
在追赶中用尽浑身力气的柳桂芝终于停下了车,回身去拥抱安慰泣不成声的司文文。
“猫猫别哭,猫猫别哭,妈妈不去了,妈妈不去了!”柳桂芝拍打着司文文的脊背,感觉浑身酸痛。
方鸣谦抱着蛇皮袋,蹲在不远处的路灯下静观其变。
柳桂芝和司文文抱在一起好一会,司文文才哆嗦着坐上了自行车后座,由柳桂芝推着,朝方鸣谦这边走来。
柳桂芝撇了方鸣谦一眼:“你还抱着干什么?快还给我!”
“你要是送给我爸,我就不还,”方鸣谦指指身后的黄水河,“我就丢下去!”
“你够了啊,我不去了,”柳桂芝恼怒地摸了摸满是汗水的脸颊,“我服了你们两个了。”
司文文对方鸣谦点点头:“我妈妈答应我了,今天不去了。”
“那明天呢?后天呢?”方鸣谦跳起来,“柳阿姨你不要再去给我爸送东西。”
“你快点把被子还给我,我没时间跟你啰嗦。”
方鸣谦不情不愿把蛇皮袋往面前地上一丢:“我今天晚上都会监督你的,你不要想偷偷摸摸去给我爸送被子。”
“你有本事就一天二十四小时在这里站着!”柳桂芝拎起蛇皮袋,架在自行车三角架上,“文文,你坐好,我们回家了。”
柳桂芝蹬着踏板,骑车带着司文文朝工人村骑去。
方鸣谦卷起裤管,看见膝盖上一个鸡蛋那么大的黑瘢,正渗出星星点点的血渍。
他一瘸一拐走回工人村,来到阳台下,看见月光下,高燕张振振袁虹飞三人。
三人四仰八叉躺在阳台破沙发上,宛如三尊睡罗汉。
“铁拐李,说好开会的,你死哪去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