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看你爸爸的,”爷爷方兴泉摘下帽子露出满头银发,“他还没起床?”
方鸣谦转转眼珠,不知是该说出实情呢,还是要扯谎替方木根打掩护。
李秀兰把爷爷奶奶让进家门,走进卧室一看,回来揪着方鸣谦的耳朵,把他拉上阳台:“你爸爸人呢?”
“他躲到采场单身宿舍去了,”方鸣谦小声说,“我昨天才去给他送过被子。”
“你爸怎么跑去单身宿舍了?”李秀兰看看屋里又问,“你去喊他下来,说爷爷奶奶来了,要找他谈话。”
“你们吵架的第二天,他就去采场单身宿舍了,”方鸣谦揉揉肚子,“我去喊吗?我还没吃早饭呢。”
李秀兰哼一声塞过五块钱:“你跟你爸一个德性,喏,拿去买早饭,剩下的钱当你的跑腿费。”
方鸣谦一把接过钱,立刻精神焕发,回屋穿上外套,对爷爷奶奶说:“爷爷奶奶,你们坐一会,我爸爸上晚班去了,还没下班,我去喊他,马上就回来。”
方鸣谦穿好衣服,五块钱的动力促使他朝着采场飞奔而去,只花了十分钟,方鸣谦就跑进了单身宿舍,用力捶打着方木根单薄的木门。
“爸爸!开门!爸爸!开门!”
方木根气鼓鼓打开门,头发乱得像一个鸡窝:“你一大早又什么神经大呼小叫?叫魂啊?!”
方木根伸手要揪方鸣谦耳朵,他往后一蹦跳开。
“爷爷奶奶来了!你快点刷牙洗脸,换身衣服,爷爷奶奶要找你谈话!”
方鸣谦硬生生咽下了爷爷还可能要打你屁股这半句话。
“爷爷奶奶?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方木根警醒过来,“他们人呢?”
“在家里,我骗他们说,你在上晚班,还没下班,我没说你住到单身宿舍的事。”
方木根点点头,指指马路对面的食堂:“你去买点早饭,等我一下,我骑车带你下去。”
方鸣谦跑去食堂前早点摊上,买了八根油条、几大袋豆浆和几块葱花大饼,自己先啃了两个葱花饼,提着一大堆早饭在楼下等方木根。
方木根匆匆忙忙下来,草草刮了胡子,下巴一半光滑得像婴儿屁股,一半像乱糟糟的野草,方鸣谦跳上后座,父子俩在一大早的冷风里朝工人村骑去。
骑回家,李秀兰已经买了热腾腾一堆早饭放在桌上,爷爷奶奶和李秀兰正围在桌前吃早饭。
方木根用家乡话对父母打了招呼。
方兴泉对方木根招招手:“木根,坐下来,先吃早饭。”
见到李秀兰,方木根顿时板了脸坐上桌,一声不吭,也不看李秀兰。
方鸣谦在一边暗暗好笑,感觉亲爹来了爷爷这个后台,开始摆翘,架子越发大了起来。
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两根油条,方鸣谦就跑去外公家院子,尽弃前嫌想他们提供早间新闻:“公公婆婆,我妈把爷爷奶奶从老家喊来了。”
“你不是不理我们的吗?”沈勤囡笑着推方鸣谦一把,“你爷爷奶奶来了,正好,你快点跟他们回老家。”
方鸣谦小眼一瞪:“你再说!我现在就走!”
李锡生从背后一把抓住方鸣谦衣领:“你婆婆跟你开玩笑的,他们来,说了什么,你听到没有?”
“我去喊把我爸喊回来的,他们说了什么我不清楚,”方鸣谦摇摇头,狠狠拍了几下掌,“估计我爷爷要揍他屁股。”
“你去听听,听到什么,来跟我们汇报一下。”
方鸣谦鬼头鬼脑来到阳台上,坐在破沙发上,才发现一个大问题,方兴泉和方木根在用老家话交谈,方鸣谦竖起耳朵听了半天,都是天书,只好摇摇头跑去外公家院子。
“他们讲老家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怎么听不懂?你不也是铜钹山老表吗?”
“我本来就听不懂!你们自己去问他们在讲什么,不要让我当间谍。”
李锡生想了想说:“我们现在不过去,等中午,喊你爷爷奶奶一起过来吃饭,商量商量这个事,到底要怎么解决。”
“那我爸不会和我妈离婚了吧?”方鸣谦指指自家,“爷爷奶奶都来了,他总要给他们一点面子吧?”
“小赤佬,你背书包上学去,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怎么轮不到我?这两人真是让我操碎了心!”方鸣谦一跺脚,回家背了书包去上学。
到了学校,方鸣谦立刻分享了喜讯。
“好消息!好消息!我爷爷从铜钹山带了藤条来,要打我爸屁股了!”
“你可劲幻想吧,”袁虹飞说,“你爸那么大人了,你爷爷才不会打他屁股呢。”
“那他总要教训教训我爸,”方鸣谦喜形于色,“叫他犯错误!叫他作风不正!给我拉下去,重打八十大板,啪!啪!啪!啊!啊!啊!饶命!爸爸!我错了!我不敢了!”
“有本事当你爸面说去,”张振振一推方鸣谦,“他们来,是劝你爸别离婚的,跟你一样,就知道打屁股?”
“哎,我这辈子啊,就希望看一次我爸被打屁股!”方鸣谦扼腕叹息,“给多少钱我都愿意。”
“说你不孝你真不孝,你就不能盼着你爸改邪归正,对你妈好点,对你也好点?”
“那又没意思,他从小到大打我那么多回,我就这个心愿了。”
“眯缝眼,你别整天幻想对你爸报仇了,说点正事。”张振振贴过来,“那个树屋,你不是说要重建的,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啊?”
“你找好地方了?这次别再给人放火烧了,要是很隐蔽的地方,竹子什么的又很难运上去,我们几个啊,起码要弄半个月。”
“半个月就半个月,总比天天没事干好,”张振振抓抓头,“我无聊得浑身发痒了。”
“等我爷爷他们回去了,我们就动手,”方鸣谦说,“先把我爸这破事给解决。”
中午放学,沈勤囡弄了一桌子菜,喊了爷爷奶奶他们过去吃饭,方木根从头到尾没有出现,方鸣谦又被轰出院子。
到了晚上,方木根还是没有来外公家吃饭。
吃了晚饭,方兴泉戴上帽子,拉着方鸣谦:“你爸爸现在住哪里,你知不知道?”
方鸣谦点点头。
“你带我去看看,我还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爷孙两人走在路上,方鸣谦这是从小到大头一次跟自己爷爷走在一块。
“爷爷,我爸爸是不是真想和我妈离婚?”
方兴泉不说话。
“爷爷你想想办法,叫我爸不要离婚,他们离了婚,最后又要重新找人结婚,这不都一样,有什么好玩的?”
方兴泉笑起来:“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为什么要离婚?”
方鸣谦抓抓头:“我说了会挨打。”
“没有人会打你,你告诉爷爷,爷爷给你保密。”
“这件事啊,就说来话长咯,”方鸣谦踢着路上的石子,“主要原因呢,是我爸喜欢上别的女人了,那个女的叫柳桂芝,当过我爸徒弟,跟他学开卷扬机。”
“那这个,姓柳的女人今年多大了?”
“她比我爸小几岁吧,也结了婚的,她老公叫司大庆,还有个女儿比我小三岁,就住在工人村后面。”
方兴泉不置可否:“你知道都告诉爷爷,我心里好有个底。”
方鸣谦把自己知道的事,竹筒到黄豆一样,一股脑倒出来告诉了方兴泉。
说着说着,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采场单身宿舍楼下,方鸣谦指指二楼最右边一间亮着灯的屋子:“我爸现在就住那里。”
“你这几天做得不错,没有添乱,”方兴泉点点头,“这件事呢,是你爸爸有点不懂事,我要批评批评他。”
“别的我不管,我就希望他们不要离婚。”方鸣谦说,“他们一离婚,以后又要二婚,给别人笑话,我还要多出来什么弟弟妹妹,我不高兴。”
“我知道了,”方兴泉摸摸方鸣谦的后脑勺,“你先帮爷爷上去看看,屋里有没有其他人。”
方鸣谦蹬蹬蹬跑上楼,隔着窗户侦查了一圈,又跑回楼下:“报告,就我爸一个。”
“那你带我上去,等一下呢,你在外面等爷爷,有些话你在场我不方便说。”
方鸣谦点点头:“我知道,要给我爸留点面子。”
方鸣谦带着方兴泉走上二楼,敲开了房门。
方木根把方兴泉让进屋里,方鸣谦就一个人在走廊上游荡,去另一头的屋子窗户边,看一群矿工玩牌九,大呼小叫的十分热闹。
看了一会,方鸣谦又溜回这一头,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方兴泉的语气十分严厉,发音铿锵有力,方鸣谦虽然听不懂,但觉得爷爷应该是在批评方木根。
方木根起初的语调十分萎靡,嗡嗡嗡的像大头苍蝇,后来不知为了什么,两人的语调都变得十分激烈起来,途中还有人拍了桌子。
“大逆不道!”方鸣谦暗想,“居然敢对爷爷拍桌子!”
跑到窗口一看,方兴泉正指着方木根的鼻子,滔滔不绝说着什么,方木根被说得垂头丧气,无精打采低着头,方鸣谦心里一阵得意,俗话说一物降一物,这回我爸的克星终于来了。爷爷,加油!骂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