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完三位病号,得知三人晚上就能出院回家后,方鸣谦带着厨余走出住院部回家顺道丢垃圾。
途径灯光球场时,正站在一户人家门口哭的司文文拦下了方鸣谦。
“你站住!”
方鸣谦浑身一哆嗦:“不关我事啊!”
“我还没说什么事!”
“反正不关我事!”方鸣谦堵上耳朵想逃跑。
“我爸爸要去上海了,”司文文吸着鼻子抓住方鸣谦,“他不要我了!”
“他要不要你,你都是他女儿,乐观点。”方鸣谦挣脱开。
“我妈妈怀孕了,”司文文跺着脚扯着方鸣谦衣角,“她离家出走,也不要我了!”
“这个嘛……那你不是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这是好事啊。”方鸣谦拉回衣角。
“我好你个大头鬼!”司文文对着方鸣谦踢来一脚,“我爸说,我妈怀的是你爸的种!”
方鸣谦觉得自己被闪电劈中了,浑身发麻,外焦里炸。
“蛤?怎么可能!完全是胡说八道!”
“不信去问你爸!”
“我爸出差了!”
“你爸出个鬼的差,你爸跟我妈一起离家出走了。”
第二道闪电又劈中了方鸣谦。
“你有病,迫害妄想症,”方鸣谦指着司文文,“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你爸和我妈都躲在三零八,我妈一个同学家里!”
方鸣谦感觉看不见的闪电接二连三劈在头顶,头皮阵阵发麻,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你冷静一下,”方鸣谦说,“没有调查不要乱说,造谣是要负责任的。我爸已经改邪归正浪子回头了。”
“晚上你跟我去三零八,我去把我妈喊回来,你喊你爸。”司文文冷静下来,“我知道他们在哪一家。”
“谁告诉你的?你说说看,”方鸣谦心慌意乱,“也许你爸是骗你的。”
“我外婆告诉我的!”司文文咬牙切齿盯着方鸣谦,“你晚上跟我一起去,叫你爸爸滚蛋,别当第三者破坏我家!”
“你叫你妈别再勾引我爸了!”方鸣谦跳起来,“都是你妈不好!”
“你爸不好!”
“你妈不好!”
“你爸是臭流氓!”
“你妈是狐狸精!”
司文文嚎啕大哭,方鸣谦落荒而逃。
方鸣谦没有回家,而是一口气跑上工休,脱了鞋把两脚泡在秋天冰凉的鲤鱼池里。
一直泡到天色昏黑,他才抬起泡得发白发皱的脚掌,在晚风里吹干,穿上袜子回了家。
吃了晚饭方鸣谦就关上院子大门,躲进外公家小房间,脑子乱成一锅粥。
索性找来两团棉花堵住耳朵,躺在小床上强迫自己睡觉。
七点半,方鸣谦走到院子里,一眼就看见外面槐树下,司文文冷静的身影。
她就站在树下,不喊也不动,背对着院子,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
神经病!方鸣谦在心里骂了一声,自己家吵架,还想拉我爸下水,我可不信这些鬼话。
晃了一圈,方鸣谦走出了院子,走到树下,站在司文文背后。
“要是我爸不在,我跟你没完。”方鸣谦说。
“咱们走着瞧。”司文文一个人朝跃进门方向走去。
从矿里步行到三零八,遥远漫长,大约有十来公里。
三零八是转运站,矿里选厂浮选出的精矿运到这里集中,再由卡车运去火车站,由专线运往冶炼厂。
外面来的物资和设备也在此集中,再转运到矿里。
三零八的居民区和矿里类似,新建的都是绿色外墙的四层居民楼,老旧的瓦房一排排整齐排列。
两人一路上无语,沉默地走在各种卡车大灯照亮的飞扬尘土中。
走了一个半小时,司文文带着方鸣谦来到一排平房前,指着窗户上蒙着塑料薄膜的一户。
“就是这间。”
“你去喊你妈,”方鸣谦说,“你就是想我陪你走,才骗我的,对吧?”
“谁要骗你了,不信你喊你爸,看他在不在。”
“我不喊。”
“为什么?你怕什么?”
“我上次就是到你家喊我爸,结果闹得一塌糊涂,我爸一回家就要和我妈离婚。”
“你不喊我喊。”司文文走上去,举起小拳头砰砰砰砸门,“妈,开门!”
方鸣谦退进黑暗中,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才不想当出头鸟。
司文文一定搞错了,她外婆也是骗她吧?三零八那么远,有哪个矿里的小孩敢独自走路到三零八?
“妈妈!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快点出来跟我回家!”
听到司文文的呼唤,方鸣谦嘴角浮出苦涩的笑容。
同是天涯沦落人,口号喊得差不多。我才喊罢你又喊,爸爸妈妈胡不归?
若是相逢恨晚,又何必当初?每一段都是真爱,每一段都特别投入。请先擦干净屁股好吗?方鸣谦摇头叹气,外面还有两个嗷嗷叫的学龄儿童,你们又整出一个爱情结晶啦?
司文文急促的拍门声引来的邻居的关注。
一个年轻女人从隔壁探出头:“小朋友你找谁?”
“我找我妈妈。”
“你妈妈叫什么?”
“我妈妈叫柳桂芝。”
“我们这里没有叫柳桂芝的人。”
“可我妈妈就住在这间房子里!”司文文愤怒地拍门,“出来!出来!”
木板门巍然不动。
“这里原来是徐德慧家,后来搬走了,现在租给别人住了。”
“我妈妈就住在里面!”司文文执意拍打房门,“妈你为什么不开门?”
年轻女人似乎被司文文的固执劲打动,也走出来帮着喊门。
“里面的人,开一下门啊,怎么不让你们家小孩进去?”
方鸣谦绕去屋子背后,从绿色的窗帘里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下一秒他跑回了屋前。
年轻女人看见方鸣谦,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你也来找人?”
“我爸爸在里面,”方鸣谦指着房门说,“我来找我爸爸。”
年轻女人疑惑不解:“她来找妈妈,你来找爸爸,你们是一家人?”
司文文和方鸣谦都摇摇头。
年轻女人恍然大悟,噢了一声。
司文文转身看方鸣谦:“他们不开门。”
方鸣谦走上去,咚咚咚敲起了门。
“柳桂芝,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我爸,怎么没本事开门啊?开门!你有本事抢我爸,你有本事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年轻女人噗嗤笑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更多邻居冒出了头。
司文文恨恨看了方鸣谦一眼:“你走开,我来喊!”
“方木根,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我妈,怎么没本事开门啊?开门!你有本事抢我妈,你有本事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柳桂芝……”
“方木根……”
方鸣谦和司文文轮流喊着,黑压压的八卦人群汇集成了闹哄哄的集市。
屋主徐德慧被喊来,一手一个揪住了两人。
“你们在这里吵什么吵?”
“我找我妈!”
“我找我爸!”
“你们爸爸妈妈不在这里,去别的地方找!我不认识你们!”
“那你开门给我们看,”方鸣谦说,“我刚才到后面看见的,他们就在里面。”
众人一番嗡嗡嗡议论后,徐德慧还是不肯开门。
“我没带钥匙,我回去拿钥匙。”
徐德慧说罢转身走出人群,方鸣谦跟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徐德慧在黑暗中拐弯,七绕八绕,从另一头走去了屋子后面,对着窗台说了几句话。
方鸣谦听到一阵木头断裂的动静,徐德慧在外帮着里面的人一起,拉断了几根木头窗棂。
一个男人从屋里跳了出来,转头对屋里说了几句话,黄色的白炽灯下,方木根的侧脸一览无遗。
“爸爸!”方鸣谦在黑暗中大喊一声。
方木根触电一样跳起来朝方鸣谦这边的黑暗看了一眼,转身逃进了黑暗的巷弄中。
徐德慧这才绕去屋子正面,方鸣谦走到窗台下,捡起一根掰断的木窗棂。
徐德慧在正面开了房门,司文文哇一声冲进房里,抱着柳桂芝开始嚎啕大哭。
徐德慧把看热闹的人群挡在屋外,司文文大哭大闹,要柳桂芝跟她回家。
一阵安抚后,司文文平静了下来。
隔着绿色窗帘,方鸣谦听见柳桂芝对司文文说:“现在太晚了,妈妈身体也不好,今晚你就在这里陪我过一晚,明天我们再回去好不好?”
司文文嗯了一声。
方鸣谦又捡起一截断裂的木头窗棂,从窗户里丢进去,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谁在后面!”柳桂芝紧张地叫起来,冲过来拉窗帘。
方鸣谦站在白炽灯印出的长方形黄光里,和柳桂芝四目相对。
司文文从柳桂芝身后冒出来,探出半个脑袋踮起脚看方鸣谦。
“我看过了,你爸爸不在这里,他们可能搞错了。”
方鸣谦脸上浮出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的笑,对司文文点了点头。
“那我回去了,”方鸣谦对司文文说,他看看柳桂芝,柳桂芝低下了头,“阿姨,你要是遇见我爸了,给他捎个话,让他出差完了,早点回家。”
司文文瞪大了眼睛,柳桂芝一言不发。
方鸣谦拿着和自己手臂一样长的木窗棂,吹着口哨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