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是跟能让自己赚钱的人玩,方鸣谦想,这还用选?
“他们这样要弄到几点?”
“下午五六点开始,有的时候到一两点,有的时候通宵。”
“那我们不会跟着通宵吧?”
“神经,我们最多到十一点多就回家。”
“你天天晚上出来给这些人跑腿赚钱,你家人知道了不管你不说你?”方鸣谦问。
高尔基又怪笑一阵:“说我?夸我还来不及呢。我跟你讲,我隔几天就交我老娘一点钱,我又不干坏事,也读不来书,我家人现在看到我在家里看电视,就把我往外赶。”
方鸣谦想到高尔基给老娘交钱的场景就发笑:“那不是把你当童工了?”
“他们养我也花了钞票的,我现在多还他们一点,以后就少还点。”
方鸣谦觉得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和常人不太一样,小小年纪就能说出知恩图报这种话。
“父母养小孩不是应该的吗?还什么还?”
“这你又不懂了,人的心理你不了解,我爸妈不缺这点钱,但是你拿点钱给他们,表现一下嘛,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方鸣谦想了想,自己要是拿钱给方木根,而不是问他要零花钱,亲爹大约会喜极而泣,为养了一个这么懂事的儿子激动得辗转反侧。
别小看铁砂掌,某些方面,果然比我们这些同龄人要成熟老练啊,方鸣谦想。
两人进了单身宿舍房间,把一盒盒夜宵和一瓶瓶啤酒发到每个糙汉手里,麻将桌上暂停了下来。
糙汉们吃着煎饺炒粉,喝着啤酒,脸上泛出酒精的红色,嗓门也大起来。
“找回来的钱呢?”糙汉们把夜宵吃到肚里,开始反悔,问高尔基追讨剩下的零钱,“老高基你又贪污了我们多少钱?”
“你们一晚上几百块入账的人,还有脸要我找钱?”高尔基环视一圈,掏出八块钱,递给买蝴蝶泉香烟的屎壳郎,“喏,找钱可以,我给什么人找钱?这种一看就满脸晦气的我才找钱,别人抽阿诗玛,你抽蝴蝶泉,难怪会输!”
屋子里其他人笑起来纷纷摇头:“你们看到没有,现在小鬼也是势利眼,你红,手气好就拍你马屁,你霉,输得脱裤子了,他还要屌你晦气,一看就是霉鬼。”
屎壳郎把八块钱丢回来:“你他妈的,为了几块钱就想诅咒老子输一个晚上?拿去买药吃!”
“这就对了,”高尔基捡起八块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屎壳郎,你的霉气顺着这几块钱转移给我了,知道吧,反正我又不打麻将,被你传染了,我今天连苍蝇都不飞。”
“那你说说,今天那个火?”糙汉们问。
“我开个天眼帮你们看看啊,”高尔基装模作样看了一圈,指指烧鸡公,“今天晚上这个房间,烧鸡公的位置最洋,把把跑火,你们不想输钱就记住,烧鸡公只要一清庄,你们该碰就碰,该胡就胡,千万不要想做什么大牌,财神今天站在烧鸡公背后。”
一群人顿时骂起来,吵着要和烧鸡公换位置。
烧鸡公笑眯眯摸着下巴:“我跟你讲,来来去去这么多小鬼,只有小高是人才。”
烧鸡公又丢过一张五元的票子:“小高,拿去买零食!”
高尔基笑嘻嘻接过。
糙汉们说了一会笑话就继续在桌上鏖战,说来也巧,重新开局后,烧鸡公接二连三地明杠暗杠,自摸宝钓杠上花,七对单钓碰碰胡,手气红得一塌糊涂,三四盘下来,赢了两百多快。
烧鸡公二话不说,又丢过来一张十元票子:“小高,麻烦你跟财神讲一声,再熬几个小时,不要走开!”
高尔基和方鸣谦在一边安静等着,等糙汉们吃喝完毕,时间到了晚上十一点,高尔基又过去收起了所有垃圾,还拿起一把笤帚,开始打扫地上的烟灰和烟蒂。
干完这一切,高尔基又用电水壶烧了一壶水,给桌上几只大茶缸里泡上热水和茶叶,这才咳嗽一声:“他妈的,小费呢?哥哥给你们打扫卫生,保洁费呢?拿来拿来!”
每人又掏出一点零钱毛票递给高尔基,高尔基提着两大袋垃圾一拉方鸣谦:“走,这下可以回家了。”
两人走在回家路上,高尔基兴奋地数着自己今晚赚到的跑腿费和小费,眉开眼笑问方鸣谦:“怎么样?以后还要不要跟我去?”
“我再去,那你不是少赚了?”方鸣谦问,“我每次都分你一半跑腿费,你不是亏了?”
“有福同享嘛,你去了我还可以少干一半活呢,还有个伴吹牛聊天。”
方鸣谦立刻找到了高尔基的逻辑漏洞:“你这人,前面还口口声声说,跟岁数大的人一起玩有意思,现在又无缘无故跟我这种平辈一起玩,还要分我一半钱,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办什么事?”
“我钱太多,想你帮我一起花好不好?人太势利了也不好,”高尔基说,“光赚他们钱,在边上站久了没什么意思,难免都想找个伴一起玩的,我看你人还蛮傻的,就带你一起。”
“你说这些人又不好好上班,还有那么多闲钱打麻将?”
“这些人嘛,没钱就偷铜卖铁,东骗西借,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种钱我们不赚白不赚。”高尔基说,“有好几个小鬼都想来打秋风,都被我铁砂掌打跑了。”
回到自家,方鸣谦先站在阳台上听了一会,屋里没有一点动静。
拿出钥匙开门进去,方鸣谦拉亮日光灯,看见屋里一切都完好无损。
他们今天没吵架?方鸣谦走去卧室,看见李秀兰躺在床头,睁着眼睛。
“妈你怎么不开灯?我爸呢?”
“你爸走了。”李秀兰笼罩在一团迷蒙不清的光线里。
方鸣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要跟你爸离婚了,”李秀兰叹口气,“你要跟你爸过,还是跟我过?”
“我能不能跟公公婆婆他们过?”
“那也等于跟我过,”李秀兰拿纸巾擦了擦鼻涕,“你爸说了,离婚可以,但要你的抚养权。”
“他要我抚养权干嘛?”方鸣谦反感地皱起眉,“他这样的人,连狗都养不好,还能养我?”
“不给他抚养权,他就不离婚。”
“你别信他的,”方鸣谦咬牙切齿,“他就是找理由,要你多分点财产给他。”
“我们离婚你不难过吗?”
方鸣谦沉默了,良久才说:“我觉得离婚对你好一点,你用不着天天受这样的气。”
方鸣谦走回客厅,倒在钢丝床上,我妈终于想通了。
第二天一天,方鸣谦都没见着李秀兰,下午放学他又一个人上山,加班加点挖地基,钉篱笆。晚上高尔基又来喊方鸣谦去跑腿,赚了十几块钱。
一连几天下来,方鸣谦都难得见到李秀兰人,外公外婆也对这桩法院离婚官司避而不谈。
周末,方鸣谦搞来了半袋水泥,自己搬去山上,调成稀糊,又加入一堆小鹅卵石。
把竹筒埋进挖好的坑里,再倒上水泥,埋到第三根竹筒时,张振振才带着袁虹飞来了。
“你大老婆呢?怎么不来陪你?”
方鸣谦擦擦额角的汉:“肯定被严密监视,出不来了。”
袁虹飞一看地上整整齐齐的篱笆:“哇,你这几天干了好多活嘛,早知道我们不来了,再晚几天等你盖好我们再来。”
张振振帮着竖起一根竹筒插进坑里:“来来来,倒水泥倒水泥!”
方鸣谦被张振振那股生龙活虎劲惹得笑出了鼻涕泡。
“你笑个屁,还不干活?!”
“振振你有没有做过全面体检?在医院的时候。”
“又咋啦?”张振振一卷袖子,“我可完全康复了。”
“我在想,你为什么每天都这么有劲,上蹿下跳特别兴奋,一个抵得上两个。”
“为什么?”
“你脖子给我看看。”方鸣谦说
张振振撩起头发露出脖子:“不许趁机摸耳朵。”
“我看你脖子也不大啊,不像缺碘。”
“缺点会怎么样?脖子变粗嘛?”
“就像你现在这样啊,每顿吃几大碗饭,又不长肉,嗓门还大,干什么都兴奋,跟吃了兴奋剂一样,甲亢。”
“你才甲亢!”张振振把竹条编的整个屋顶托起,“帮忙帮忙,架上去我检查一下,有没有对齐。”
忙碌了一番,休息时方鸣谦说:“想起来了,有两件事跟你们宣布一下。”
“第一呢,我交了一个新朋友,男的,长得很帅,有点费翔和唐僧组合的感觉,猴子你要不要我带来,给你认识一下?”
“叫什么叫什么?”袁虹飞顿时有点兴奋,随即又害羞起来,“哎呀呀,要真是很帅还是算了,人家哪看得上我啊。”
“嗯,真的很帅,名叫高尔基。”
张振振捧腹大笑:“高尔基?!你快点介绍保尔柯察金给我认识一下,我想跟他一起炼钢。”
“外号叫高尔基,本名叫高连发。”
“第二咧?”
“第二,我妈去法院起诉我爸离婚了,我爸有一个条件,我的抚养权要归他,现在还不知道法院怎么判。”
“那要是把你判给你爸呢?”
“要是把我判给我爸,我就离家出走。”
“你离家出走去哪……噢!”张振振从地上跳起来,“难怪你这么积极,你离家出走,住到这里是吧?”
“等盖好了,我就运点吃的东西上来。”
“那上课呢?”
“上课照样上啊,放学我就跑,反正我不可能跟我爸过的。”
张振振转转眼珠嘿嘿一笑:“住山上一定蛮好玩的,就是你要多盖个厕所,不然臭死啦。”
“我拿塑料袋装起来,天天丢你家阳台!”
“那我们动作快点,”袁虹飞伸个大懒腰,“在法院判下来之前盖好,到时候我和振振会给你送饭的,饿不着你。”
三人起身,继续搭棚子。
“对了,你说的那什么叫高尔基的,什么时候带来,我们认识认识?”张振振问。
“我是给猴子介绍的,又不是给你介绍,你急个屁!”
“我好奇嘛!唐僧和费翔的综合体,想想都好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