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鸣谦第一次走进白鹿县法院调解庭，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摆着长条桌，围成了一个长方形。
上首坐着两个调解员，方木根坐在左边，李秀兰坐在右边，身边坐着一个律师。
方鸣谦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最下边，瞪大了眼睛，听着那些晦涩难懂的法律术语。
大人们讨论争吵了半天，坐在上首的两个调解员忽然对方鸣谦开口提问：“方鸣谦，你有什么想法？”
方鸣谦一哆嗦从凳子上站起来：“我说话管用吗？”
“我们会参考你的意见。”一个中年男调解员说，方鸣谦注意到他居然打了领带，胸前还别着一枚胸针。
“我想跟我妈过，不想跟我爸过。”方鸣谦大声说出自己的意见。
“为什么？按惯例，小孩子都是跟爸爸过的。”
“因为我爸这个人……”方鸣谦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词汇，“比较节俭，从来不买肉，我又喜欢吃肉，没有肉就吃不下饭，你们看，我这个礼拜都瘦了。”
方鸣谦掀开衣服，深深吸一口气，露出肋下的两道排骨。
两个调解员忍着笑：“就因为你吃不到肉？”
“一言难尽啊，跟我爸过，每天早饭就是一碗泡饭，午饭一碗阳春面，晚饭三个素菜一个汤，在外公家，早饭小笼包牛奶鸡蛋肉包子随便吃，午饭晚饭，不是红烧肉就是炸大排，还有蹄髈、肉圆、大烧鸡吃，”方鸣谦说得兴奋起来，咽了一下口水，“而且我爸一点都不关心我的生活和学习，他就是为了每个月三十块的生活费，才要跟我妈争夺我的抚养权。”
方鸣谦喘口气：“我妈和外公外婆住得很近，他们更能照顾我，而且居住条件比我爸好，离学校近，外公还会请他的朋友，一个老大学生给我补习讲课。我爸只会看电视，我有不懂的问他，他除了骂我笨，也不教我，也教不了我。”
“如果你们把我判给我爸，我就不想学习了，在外公家，我还有点学习的动力。”
方木根气得脸色发青，想要当堂发作，被调解员们制止住。李秀兰请来的律师接着方鸣谦，滔滔不绝讲了一大通大道理。
方鸣谦坐在下边，看着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方木根为了每月三十块拼尽了全力。
调解员们让方鸣谦出去等消息，他一个人走出来逛了一圈，跑去宣传栏前，看那些画了大红钩的死刑判决书，一张张念得津津有味，看完了宣传栏，又走进大楼里等了一会，李秀兰才带着律师从调解庭里出来。
方鸣谦紧张地看看李秀兰：“妈，他们怎么说？”
“这下让你得逞了，”李秀兰说，“调解了半天，最后只能这样，你跟我过，但是你爸不出生活费。”
“那你不是亏本了？”方鸣谦抓抓脑袋，“我爸凭什么不出钱？”
“他就是不出钱，谈钱，你就别想住下来。”
方鸣谦一吐舌头：“那算了，反正公公说了，他不在乎那点生活费。”
李秀兰白了方鸣谦一眼：“你以后给我老实听话点，不然我就把你还给你爸。”
“那我什么时候搬下来？”方鸣谦急不可耐，“我行李上个礼拜就收拾好了。”
“你今天就搬下来吧，”李秀兰这句话一锤定音，“我喊外公带你去。”
傍晚时分，方鸣谦欢天喜地回到了工人村，他站在李家院子里，一手举着一块炸猪排，左一口右一口，美滋滋感受着胜利的喜悦。
吃过晚饭，方鸣谦撕了一张洗澡票跑去澡堂，洗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迎接新生活。
晚上睡在自家，李秀兰在卧室里说：“你爸既然不出钱，那我们也不能便宜了他。”
方鸣谦嗯了一声。
“你不能白白跟他姓，他要是不出钱，你就改姓。”
“哈？我改姓什么？”
“你就跟我姓李，不要姓方了！”
方鸣谦默默念了几遍：“那我以后叫李鸣谦？”
“名字也要改，让我好好想一想。”李秀兰啪一声关了灯，“你自己也想想，看什么名字好。”
“妈，我想了一下，给你几个参考。”
“你说。”
“李广，李世民，李白，李向阳。”
“这些都是什么？你想点普通的。”
“李小龙，李光弼，李时珍。”
“你再胡说八道我明天就把你送回去。”
“那就叫李百万好了，升官发财，富甲一方。”
“你想得美。”
方鸣谦以为李秀兰一时气不过，只是随口说说的玩笑话，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李秀兰揉着浮肿的眼圈，严肃又认真地宣布：“我想了一个晚上想好了，你的新名字叫李超。超是超越超过的意思，代表你要超越过去的方鸣谦，比以前更好。”
方鸣谦愣了一会：“你真要给我改名？”
“我等下就去派出所问问具体手续。”
“可是我突然改名，别人不要问我为什么吗？”方鸣谦警觉起来，“我要怎么说？”
“实话实说，就说我跟你爸离婚了，你跟着我过，所以要跟我姓。”
“这不好吧，要是让我们班那些人知道，”方鸣谦犹豫起来，“他们还不趁机来笑我？”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离婚都不怕，你还怕改个名？”
“你是无所谓哦，我们班那些人，最喜欢笑话别人了，知道你们离婚了，我还要改名，他们又有得闹了。”
“你怎么这么胆小怕事？！”李秀兰露出恼怒的表情，“你要不想改，就跟你爸过去。”
“妈，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下，”方鸣谦对亲妈的冲动性格了如指掌，“跟他斗什么气？你们斗气，又是我倒霉啊。”
“不管！这事我已经想好了，我这就去派出所问问。”
李秀兰风风火火出了门，方鸣谦一个头两个大，走去外公家吃早饭，顺带抱怨：“我妈又不知哪里想不通了，要给我改名，改成李超。”
李锡生扬了扬眉毛：“那你怎么想？”
“我就怕那些人趁机笑话我，名字我到无所谓，张三也好，李四也行，反正就是一个符号。”
沈勤囡踢了一盒小笼包和豆浆回来：“你们在说什么？”
“秀兰说要给你外孙改名，叫李超。”
沈勤囡点点头：“改名好，叫他不出生活费，白白给他养十来年的儿子，还跟他姓，那能这么便宜他。”
“你们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撒，”方鸣谦叫起来，“改个名，我又要风光了，一个个跑来问，你为什么改名？啊！原来是因为你爸妈离婚了！那你爸妈为什么离婚？哇啦哇啦一堆。”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公公姓李，你妈妈也姓李，叫你姓个李，你还不高兴？”
方鸣谦叹口气打开小笼包，一口一个吃起来：“我不是不高兴，他们离个婚，我接二连三跟着倒霉，就不能等几个月再说？”
上到上午第三节课，黄老师把方鸣谦喊去办公室。
“你妈妈刚才来找我，说要给你改名字，叫李超？”
“黄老师，我妈那人特别冲动，你别听她的，我还没想好呢。”
“我也是这么想，我跟你妈妈说了，这学期都快结束了，还改什么名，真想改，等到下学期开始再改。先把你户口本上的名字改过来，然后报名再用李超这个名字。”
黄老师喝了一口茶：“你妈妈火急火燎，现在就要我给你改过来。”
“黄老师，他们就是斗气，”方鸣谦解释起其中的缘由来，“我爸不出生活费，我妈就拿改名的事气他，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不想改名，方鸣谦这个名字大家都叫习惯了，一下子改成李超，同学们都会觉得很奇怪，陈振威袁虎他们，肯定要来笑我，我不想又搞出一堆麻烦事。”
“你说的也是，那这样，你回去跟你妈妈好好说一下，改名这件事等下学期再说。”
中午回家，方鸣谦对李秀兰说：“妈，我和黄老师讨论过了，改名的事等到下学期再说。”
“为什么？”李秀兰指指拿回来的改名申请表，“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姓？”
“你们斗气别拿我当筹码好不好？”方鸣谦一摊手，“学籍表上还是方鸣谦，你让我现在就改名，到时候考试成绩报上去，一个李超一个方鸣谦，说不清楚。”
“你就是为自己考虑，你都不想替我出这口气！”
“妈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改来改去，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出了我一口气。”
“你跟我爸说了没有？”
“跟他说干嘛？他会同意？”
“你不就是因为他不出生活费，才要给我改名？你为什么不通知他一声？说不定我爸听到改名这件事，害怕后继无人，一害怕，他就乖乖掏钱了呢？”
“我不要他的臭钱！我就是要让你改名！”
方鸣谦叹口气，一个是吝啬绝情的亲爹，一个是性烈如火的亲妈，这势同水火的两人，当初是怎么恋爱的？又是怎么走到结婚这一步的？
“你听我说完行吗？”方鸣谦举起双手，“我对改名没有意见，但妈你考虑一下，每个月三十块生活费，一年三百六，十年三千六，你要是能拿改名这件事去跟我爸谈判，叫他出钱，三千六百块实打实进了你口袋，不比跟他斗气有意思？”
李秀兰转转眼珠想了一会：“我怎么觉得你跟你爸一样？一肚皮小算盘？”
“那可不一样，我爸胳膊肘朝外拐，我朝内拐。”
“那我下午就去通知这个老骨头，看他怎么说！”
“妈，我们的目的是要他出钱，不是吵架，”方鸣谦强调了一遍，“他这么爱钱，只有把他的钱转移到你口袋里，才算赢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