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时，学校商店的贺年卡生意就开张了。

一早上学，方鸣谦就看见刘老师在门口摆出两只方凳，架上两个竹匾，提着一个麻袋。

刘老师一手托住袋底，一手揪着袋口，上下一翻，把一麻袋贺年卡哗啦啦倒进竹匾。

贺年卡有两种价钱，有塑料包装，附赠白信封的贺年卡五毛一张，没有包装光秃秃的硬纸板明信片，一毛一张。

一道下课时间，竹匾前就黑压压围满了买贺年卡学生。

贺年卡生意最大的损失来自小偷小摸，刘老师和史老师两个人从店里走出来，一人盯着一只竹匾，居高临下，用鹰一样的目光监视着每一个圆盘前的学生。

方鸣谦、高尔基、陈奇峰和吴永强四人站在五毛一张的竹匾前，挑挑拣拣翻着贺年卡。

方鸣谦在竹匾里细细翻了一遍，生肖卡千篇一律十分庸俗，那些大红大绿封面又显得土气，有白胡子老头和麋鹿的是圣诞卡，常常被人错用，封面上带有一箭两心，长着翅膀的小丘比特的表白卡，只能送给高燕。

方鸣谦快速翻看满满一竹匾贺年卡后，选了两张，一张是鹅黄的小鸡啄米图案，一张是白底的踏雪寻梅，除了这两张，他就找不出中意的贺年卡了。

方鸣谦付了一块钱，打开自己买下的贺年卡，翻看里头的赠语，无非是“愿你的生活，充满阳光，愿你的理想，插上凌霄的翅膀。”一类老套的贺词。

吴永强显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贺年卡，撇撇嘴说：“今年样式不好看，有一大半是去年剩下的。”

方鸣谦点头同意：“街上也有，款式花样还更多。”

吴永强说：“那我们放学就去街上看看有什么好的。”

方鸣谦看看高尔基：“你不是要给猴子准备礼物？正好放学一起去。”

放学后四人背着书包结伴朝街上走去。

四人先去了一家文具店，和学校商店一样，这里也用大竹匾卖贺年卡，四人一进去，老板就指着他们的书包说：“把书包放到门口再进来。”

四人把书包放在门口地上，围去竹匾前挑贺年卡。街上贺年卡的价格比学校商店便宜，样式到没什么特别。陈奇峰挑了几张付了钱，四人走去另一家礼品店。

走进电影院对面的礼品店，四个人就齐齐发出一声“哇！”

这家礼品店没有竹匾，而是空出一面墙，把贺年卡一张张用图钉钉在墙上，排列得整整齐齐，每张贺年卡上都贴着小标签，写着编号，看中了哪一张，只需喊一嗓子报出号码，老板就从柜台下按编号抽出一张。

方鸣谦对这种安排十分满意，四个人站在一堵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贺卡墙前，参观画展一样细细观看，嘴里时不时蹦出一个数字。

方鸣谦并不报数字，而是从书包拿了纸笔，写下自己喜欢的贺年卡号码。最满意的那张贺年卡编号037，蓝色天空上飘着一朵白云，云下两只胖鸟，造型笨拙，颜色清新，画面简洁。

结账时发生了一点小麻烦，方鸣谦和陈奇峰都看中了编号037。

老板翻了翻柜台下的箱子说：“只有挂着的那一张了。”

陈奇峰立刻先下手为强，转身跑回去从墙上拔下图钉，把037捏在手里就要付账。

方鸣谦不干，跟陈奇峰争起来：“你抢什么，是我先看中的，你挑到最后才报的号码。”

陈奇峰骂：“你狗屁不通，我早就报了号码，你到最后才说，当然是我先看中的。”

两人争执不下时，老板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对两人一摊手：“真的只有这一张了。”

“那我多出一毛钱！”方鸣谦说。

陈奇峰针尖对麦芒，多加了五分钱。

方鸣谦气不过，“我加五毛！”

陈奇峰拍拍胸脯：“我加六毛！你就让给我吧，我送李响的！”

方鸣谦直接掏出一块钱，往柜台上一放嘲笑陈奇峰：“李响就值六毛钱吗，小气鬼！”

老板制止了二人的拍卖叫价：“你们不要吵了，我就四毛钱卖给你们，这样好了，你们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归谁，怎么样？”

四人一听，觉得这个办法十分公平，陈奇峰方鸣谦各自退后一步，准备以石头剪刀布决出胜负。

陈奇峰把手放在身后先放了个烟雾弹：“我提前告诉你，我要出剪刀。”

方鸣谦笑着想，陈奇峰告诉自己，他要出剪刀，目的是想骗我出石头。

陈奇峰这个机灵鬼再出个布，就赢了出石头的方鸣谦。

可惜我方鸣谦才不上当呢，我出个剪刀就稳稳赢你。

方鸣谦看着陈奇峰似笑非笑的脸，又多想了一步。

且慢，陈奇峰这家伙万一料到我会这么想呢？他要是猜到我会出剪刀，那么这家伙肯定会出石头……那我不如将计就计，出个布赌一把，要是陈奇峰真的说话算话出了剪刀，我方鸣谦就认栽。

吴永强喊了一二三，两人一起把手伸出去，廖思行五指紧握，方鸣谦手掌大开。

赢了陈奇峰，方鸣谦十分得意，嘴里哼起了猪八戒背媳妇，从陈奇峰手里接过蓝色贺年卡往柜台上一拍：“老板，结账。”

两人为了一张贺年卡斗法时，高尔基已经在柜台上看了一圈，挑中了一个礼物。

三人围过去一看，礼物是一只女式机械表，表盖上印着一只卡通米琪图案，表带表身都是大红色，鲜艳两眼，三人再一看价格，九十八元，顿时咂舌感叹。

“你下这么大本钱？”方鸣谦问，“你都不问问猴子送你什么？”

“我管她送我什么，反正我觉得这块表好看。”

老板娘笑眯眯给米琪swatch卡通表打上包装，沾上缎带和蝴蝶结递到高尔基手里。

“你们要多学学这个小帅哥，下了本钱，女同学不知道有多开心！”

方鸣谦见高尔基给袁虹飞买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又是眼红又是心痛起来，转了一圈打肿脸充胖子，买下了三样礼物。

一本粉红硬皮封面带锁笔记本送给袁虹飞。

一个按下开关弹出怪笑骷髅的惊吓盒子送张振振。

一条嵌满彩色玻璃假宝石，风格浮夸的长项链送高燕。

老板娘看看方鸣谦，一边打包装一边摇头：“这个小帅哥，以后要送生日礼物，也记得来我店里逛逛。”

四人结了账出来，吴永强一指着对面的一条龙游戏厅：“来都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进游戏室前，四人把剩下的钱都交给方鸣谦，要他塞进书包暗袋里，好好保管，不要给人偷走。

方鸣谦把书包倒过来挂在胸前，四人掀开门口红布，挤进热烘烘的游戏厅。

作为银鹿县城最早的街机厅，一条龙在小男孩里享有盛誉。他们踮起脚尖，从黑压压一片脑袋的缝隙里望过去，看着球形屏幕上的像素动画，最受欢迎的街霸前挤得水泄不通，机箱上的两个磁铁喇叭发出阵阵怪叫。

看了十几分钟，方鸣谦就觉得呼吸困难，浑身燥热，他把书包紧紧抱在胸前，几只脏兮兮的手在人群里摸来摸去，掏着小观众们的口袋。

一条龙游戏室龙蛇混杂，既有一币通关的高手，也有他们这样慕名而来的看客，除此之外小偷和混混云集。连着看了好几台游戏，吴永强从人群里挨个拍他们的肩说：“回去吧，快五点了。”

四人掀开门帘，从窒息浑浊的游戏室里出来，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时，方鸣谦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

游戏室门口的水泥台阶上，一字排开蹲着七八个人，嘴里叼着香烟，回头斜眼打量他们。

一个光头冲四人招手说了什么，是一句土话。方鸣谦低下头，心跳加速，催促其他几人快走，他们才走下水泥台阶，身后就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几个粗野的声音在身后喊起来，刚才对他们喊话的光头跑到他们面前，横出两臂，挡住四人的去路，改用普通话喊道：“喂！站住站住！你们是矿里的吧？”

身后七八个人围上来，方鸣谦打量一番，这伙人比他们大了三四岁，高出一头，一个个表情十分亢奋。

拦住四人的光头瞪着一对小三角眼，扬起一只塌鼻子，两颊腮骨隆起，头圆脸方，光头穿一件颜色模糊的脏棉袄，两只袖口油黑发亮，脚上一双绿色解放胶鞋，鞋面开了口，露出光溜溜的脚趾。

光头拽着陈奇峰的衣领大声问：“你！身上有没有钱？借兄弟买包烟抽抽。”

陈奇峰脸色发白声音发颤，低着头慢吞吞说：“我的钱都买贺年卡了。”

光头抬手打了陈奇峰一记耳光：“你说什么？！有钱买贺年卡，没钱借老子？”

陈奇峰脸上显出一个血红的五指印，方鸣谦心跳得更厉害，耳膜里咚咚直响。

“把他们都带过来。”

光头伸手拉住陈奇峰衣领，像牵一头牛一样，把陈奇峰往旁边巷子里牵去。

一伙人推推搡搡，把方鸣谦他们推进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