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巷子里走了一段,光头停下脚步,忽地转过身对着四人大喊:“愣着干什么?都给老子贴墙站好!”
四人沿墙根站成一排,方鸣谦看了看高尔基,也十分紧张,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两人对视一眼,方鸣谦的意思是此刻动手,高尔基摇摇头。
光头叉这腰,来来回在他们面前走,用说书一样怪异的腔调介绍自己:“爷爷我叫小光头,你们这些矿里的**崽子,老子见一个锤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说着小光头踢了陈奇峰一脚,指着他鼻尖骂:“还想跑?去问问上街,哪个不知道我小光头?”
小光头叉着腰,指着陈奇峰说:“给我跪下!”
陈奇峰站在那一动不动。
小光头一手揪住陈奇峰,右手左右开弓,不紧不慢地抽他耳光,方鸣谦看得浑身血往上涌,他看了看高尔基,高尔基还是对他摇头。
陈奇峰挨了十几个耳光后,两腿一弯跪了下去。
小光头又走到吴永强面前,用手指点点他脑门:“你还不跪?!要做英雄好汉?”
吴永强低着头不看他,嘴里喃喃自语说:“我又不认识你,也没惹你,干嘛要给你下跪。”
小光头对着吴永强肚子打了一拳,他回头招招手,上来两个人,三人一起对着吴永强的肚子你一拳我一拳,打了几十拳后,吴永强哇地一声把咽下不久的炸年糕吐了出来。
方鸣谦看见地上红红黄黄一大滩里,还夹着星星点点没嚼烂的白色年糕。小光头揪住吴永强的头发,啪啪地抽他耳光,边打边骂:“你他妈的,还有钱吃年糕。”
说着几个人一齐把吴永强按下去,让他跪在那滩呕吐物里,方鸣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光头看了一眼边上的高尔基,高尔基瞪着小光头,小光头又朝方鸣谦走过来。
方鸣谦捏起了拳头,心想你敢动我一下,先一拳捣得你鼻子开花。
小光头看看方鸣谦,又看看高尔基:“哟,你们两个是打算当好汉?”
“陈奇峰吴永强,你们起来,大不了被他们打一顿,跪什么跪?”方鸣谦心头腾地冒出无名业火,盯着小光头开始挑衅,“你叫什么头?葫芦头?瘌痢头?还是二锅头?”
“你他妈的想死,”小光头撸起袖子,摆出些狰狞的模样,“敢跟老子顶嘴?”
“算了算了,”吴永强知道小光头的名号,在银鹿县城也算一个地头蛇,“好汉不吃眼前亏。”
小光头对吴永强的表现很满意,趁机转移了焦点,不理方鸣谦和高尔基,蹲在吴永强面前,拍着他的脸说:“把钱都拿出来,爷爷就让你们回矿里,不然今天要你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两个大人从巷子里走过,停下来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四人对两个大人投去求助的眼神,两个大人对小光头用土话说了什么,小光头转过身,同样用土话对着两个大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两个大人看看方鸣谦他们,一声不吭走掉了。
方鸣谦明白,眼前的情形,除非是来了矿里的熟人,否则谁也救不了他们。
方鸣谦看着跪在地上两人,又对高尔基打眼色,然而看到地上那滩呕吐物,方鸣谦就少了一半勇气,他可不想被七八个人打倒在地,把头按进那堆玩意里。
小光头从陈奇峰那里开始搜身,陈奇峰主动交出了身上剩下的一块六毛钱,小光头接过钱,数了数放进口袋里,接着叫陈奇峰把书包解下来。
小光头拉开书包拉链,从里头翻出一沓贺年卡,回头冲其他人说了几句土话,一伙人就哄笑起来,小光头撕掉一张贺年卡的外包装,结结巴巴念起上面的字,念到一个不会的生僻字,小光头来来回回读了几遍,遭到了其他人的嘲笑,
小光头把贺年卡撕成几片丢在烂泥地上,狠狠剁了几脚说:“爷爷从不读书写字,只爱杀人放火,怎么样?”
小光头把陈奇峰的书包举起来,袋口朝下前后抖动,课本、文具盒和作业本纷纷掉出来散落一地,沾满黑色烂泥。
小光头倒空了书包,就开始检查书包里的暗袋,又要陈奇峰把地上的文具盒捡起来打开,双手举着捧在掌心,他眯着眼从文具盒里挑了一只英雄钢笔,往口袋里一插说:“这个给爷爷带回去写字。”
搜过了陈奇峰的书包,轮到吴永强时,小光头很生气,从吴永强的军绿小书包里,没翻出任何值钱家当,小光头看看地上的三本书和一支笔,指着吴永强说:“你他妈的,穷鬼一个。”
吴永强以为自己能顺利过关,小光头眼珠转了转说:“你把鞋脱下来。”
吴永强站起来把回力鞋脱下,方鸣谦捂着鼻子想,这些老表,又穷又坏,不会是想要抢吴永强的脚气鞋穿吧?
小光头回头用土话说了几句,一群人笑嘻嘻围上来,解开裤子掏出家伙,对着吴永强的两只鞋子撒尿。
方鸣谦目瞪口呆,热腾腾的尿液四下飞溅,尿臊味扑面而来,跪在地上的吴永强连忙用手背挡住脸,手背上星星点点溅到了尿花。
一伙人用尿灌满了两只回力鞋,鞋带孔上往外冒着白沫,小光头推了吴永强一把说:“没钱对吧?你穿上鞋,爷爷就饶了你。”
吴永强再也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就被几个人按住,轮流打他的耳光,小光头按着他的脑袋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不穿,爷爷就让你喝掉。”
吴永强咬咬牙,把一只脚伸进球鞋里,尿液和白沫从鞋带孔和鞋帮处溢出来,冒着腾腾的热气,老表们一阵哄笑问吴永强:“暖不暖和?舒不舒服?”
小光头揪着吴永强的领子问:“爷爷们给你暖脚,你是不是要谢谢爷爷?快说谢谢。”
吴永强又挨了十几个耳光,才开口说了谢谢,接着小光头要吴永强把另一只鞋也穿上。
方鸣谦感到一阵恐慌,很快就要轮到自己了,那张蓝色贺年卡是要送给高燕的,放在书包最上面,书包暗袋里装着四个人的三十块钱巨款,高尔基准备送给袁虹飞的手表,自己买下的项链、笔记本和玩具盒子,要是给小光头翻出来,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毁了。
一伙人兴高采烈看着吴永强穿鞋,热气腾腾的尿液从鞋带孔里咕咕往外冒。
方鸣谦踢了高尔基一脚,你小子,再不动手,我们眼睁睁等着被他们抢吗?
高尔基明白方鸣谦的意思,看看眼前,两个跪下的同班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凭自己和方鸣谦两个,怎么样也打不过十几个小混混。
高尔基飞快地看了一眼巷口,对方鸣谦努努嘴,做了一个我掩护,你跑路的手势。
方鸣谦惊讶地睁大了小眼睛表示怀疑,高尔基淡定地点点头。
小光头整完了吴永强,嬉皮笑脸来到高尔基面前:“好汉,你是自己跪下呢,还是要我们打得你跪下?”
“我跪你奶奶个腿!”高尔基伸出铁砂掌,一巴掌呼在小光头脸上,“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小光头的同伙们纷纷伸出拳脚朝高尔基打去,高尔基死死揪住小光头,两人抱成一团,巷子里一片打骂声。
方鸣谦往右看了一眼,自己身边只站着一个人。
方鸣谦心跳得飞快,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看了一眼被十几只拳头殴打的高尔基,为逃跑表示愧疚,高尔基在百忙之中对他点了点头。
方鸣谦两只手拉紧书包带,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身边那个初中生,他正张大了嘴,喜笑颜开看着高尔基挨打。
方鸣谦往前走了一步,那人立刻气势汹汹瞪着方鸣谦:“站住!不许动!”
“我去你妈的!”方鸣谦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打在那人鼻梁上,清脆响亮一声,那人捂着鼻子杀猪一样叫起来。
方鸣谦用尽浑身力气脚一蹬,猫着腰从那人身边蹿出去,箭一样朝着巷口逃跑。
身后响起一片大喊:“跑了一个!”
“给老子抓住!”
各种咒骂、恐吓和飞过来打在书包上啪啪作响的石子,方鸣谦低着头、猫着腰拼命往前跑,血液在血管里滋滋涌动。
逃跑的羞愧、白花花的人尿泡沫、愤怒、恐惧,都他妈见鬼去吧!
方鸣谦一口气冲出巷子跑去马路对面,两边的路人惊讶地看着方鸣谦和他身后庞大的追击队伍。
他喘着粗气,脚步不停,一路狂奔,跑过街心花园,跑过岗亭,跑过邮电局,跑过布店,一路不停地跑啊跑啊,跑到快要断气时,他看见了跃进门的两根蓝漆大铁柱,胜利在望。
一直跑到跃进门下,方鸣谦才扶着蓝漆铁柱停下,他嗓子眼发甜,气管干痒,咳嗽连连,他回头看了一眼,几个人依依不舍跟在后面,和他隔着马路对望,弯腰喘气。
跃进门是一道天然心理屏障,过了跃进门就是矿山地界,老表们从来不敢跨界追人。
方鸣谦心里一阵轻松,然而老表们并不放弃,他们从地上捡起石子,远远地对着方鸣谦丢过来,方鸣谦双手抓紧书包带,继续低头跑到学校门口,跑上铁皮桥,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方鸣谦打开书包,一一检查了贺年卡和礼物,硬硬的都在,暗袋里的三十块钱也在,欣喜过后,方鸣谦顿时两腿一软,瘫坐下去,背靠栏杆,等着高尔基他们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