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小时,他看见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垂头丧气鼻青脸肿从跃进门走来。
方鸣谦在桥头等着他们,面有愧色解释自己逃跑原因:“东西都在我书包里,我不想让他们抢了。”
三人对他表示理解,吴永强说:“还好你跑了,我们还出了一口气。”
“大部队都去追你了,就剩下小光头两三个,我们趁机干了他们一顿。”
“那,你们打赢了?”方鸣谦欣喜地问。
陈奇峰摇摇头:“本来老高基的铁砂掌能打赢的,结果你这家伙跑得太快了,那些王八蛋追不到你,又回来了,害我们又被打了一顿。”
方鸣谦咬牙切齿:“走,现在回家喊人,抄家伙,找他们报仇去!”
吴永强连连摆手:“我们这几个人哪里打得过那么多人?我回去和我哥说一声,明天带几个人去找小光头。”
“这个瘌痢头太缺德了,”方鸣谦说,“无冤无仇就这样搞我们,”
高尔基摸着青紫的眼眶走过来:“我手表还在你书包里吧?”
方鸣谦拉开拉链,给高尔基看过,他才放了心。
吴永强指着自己鞋子说:“喂,你们先陪我去后面河里洗洗脚吧。”
他们想起刚才一伙人朝他球鞋里撒尿的场景,又恶心又好笑,方鸣谦拿吴永强打趣说:“你这脚啊,现在仙气十足,被老表尿泡过,一个冬天都不会生冻疮了。”
吴永强破口大骂了半天,指天立誓,明天就要喊他哥去报仇,四人这才走去小河边洗了鞋底和身上的污渍,商量了一会报仇事宜,这才分头回家。
回到家,这一天方鸣谦在自家吃饭,李秀兰已经从食堂买好了饭菜,满满一大盆辣椒炒狗肉,方鸣谦吃完饭,去厨房洗搪瓷茶缸时,李秀兰趁机翻了他书包,拿着一叠贺年卡走进厨房问:“你买这么多贺年卡干嘛?还有那几个礼物,你打算送给谁?”
“我要送给同学的,”方鸣谦说,“你别乱翻我东西。”
李秀兰一张张翻着贺年卡,拿出一张印着丘比特的晃了晃:“你买这种要送给哪个女同学?你是不是早恋啦?”
方鸣谦红了脸:“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把贺年卡还我!”
说着不顾一手洗洁精泡沫,跑去抢李秀兰手里那叠贺年卡。
“就你这长相还好意思送女同学?”李秀兰一把推开方鸣谦,“眼睛这么小,长得又难看,年纪小小,人小鬼大。”
方鸣谦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李秀兰突如其来的非难如火上浇油,他气鼓鼓站在原地:“我要是长得难看,也是因为遗传了你的基因,再说了,我好不好看要你多管闲事?!”
李秀兰一瞪眼说:“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
“那你怎么不去管我爸,我爸你都管不好,还管我长得难看好看?!”方鸣谦这句话戳到了李秀兰痛处。
她把贺年卡往地上一丢,抓着方鸣谦的头发前后摇晃,晃得他头晕眼花:“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怎么不去管我爸!”方鸣谦叫起来。
李秀兰一只手抓着方鸣谦头发,一只手按住他后脑勺,对着厨房墙壁咚咚咚撞了十七八下,撞得砰砰作响,方鸣谦只觉得眼冒金星,一群小鸟在耳边吱吱乱叫。
李秀兰松了手,又揪着他的耳朵来回拉扯:“你以为你爸不在,就没人教训你啦?你再敢这样跟我说话,我撕烂你的嘴!”
方鸣谦看着李秀兰,明白了一件事,在挨打这个问题上,他不该抱有任何幻想。
嘴里又咸又腥,方鸣谦伸出舌头,舔着嘴里破皮的地方,刚才的眼冒金星中,下嘴唇内侧有一处被牙齿撞破,正在流血。
方鸣谦不作声蹲下去,一张张捡起地上的贺年卡,站起来时,李秀兰看见方鸣谦嘴角流血,她伸过手捏着他的嘴巴,要方鸣谦张开嘴让她看,方鸣谦恼怒地打开她的手,自己走去客厅,把贺年卡放进抽屉,拿了钥匙出门,独自一人在马路上摸黑游荡。
他觉得荒诞可笑,下午好不容易躲过了小光头一伙,没想到在自己家里,又遭了李秀兰的羞辱和殴打。
他觉得这个眼前世界没有多少道理可讲,弱肉强食,以大欺小,以多欺少,靠拳头和打人来解决问题。
自己在身高和力气上都不占优势,方鸣谦叹口气,看看自己的小身板,摸摸喉头,也没有摸到喉结。
传说中的发育怎么还不到来?只有等自己长得够高,有足够的力气和茶缸大的拳头,就不会再被人欺负了吧?
高尔基从身后过来:“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方鸣谦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到下午那些事,有点窝火。”
方鸣谦这才看清,高尔基手里捏着一个奇怪的圆片。
“这是什么?”方鸣谦拿过一看,是一块从易拉罐上剪下的圆形铝皮,钻了一个孔,穿了一根绳子。
“我要去练弹弓了,你要不要也练一下?”高尔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钢珠,每一粒都有麦丽素那么大。
“这么大的钢珠,你要用什么打?”方鸣谦问。
高尔基掏出了重型武器,一把铸铁做的大弹弓,方鸣谦接过沉甸甸的弹弓,拉了一下,发现用的不是普通皮筋,而是双层的自行车内胎胶皮。
两人一起走去工休门球场,把圆铝皮挂在树枝上,黑暗中铝皮泛出森森的白光。
高尔基拉满了弹弓:“我要是这么黑都能打中,那白天只会打得更准。”
高尔基一松手,拉满的自行车胶皮嗡一声弹射出去,圆铝皮发出一声脆响,方鸣谦过去一看,凹下了一大块。
跟着高尔基练了一会皮弹弓,方鸣谦一拍脑门:“我贺年卡都没写,我要回去写一下,你写了没有?”
“写一下自己名字和别人名字不就行了?”高尔基一翻白眼,“你还要写什么?”
“那不一样的,”方鸣谦说,“我要回去打草稿了。”
“你还把自己当秀才了,还要写诗啊?”高尔基拉满了弹弓嘲笑着方鸣谦。
回到家,李秀兰出去串门聊天,家里空无一人。
方鸣谦打开台灯,在笔记本上反复打着草稿,给高燕写贺年卡祝辞,他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想到张彩霞的禁令,方鸣谦叹口气,敲定了措辞和内容,提笔写下了最安全稳妥的内容:祝你新年快乐,学习进步。愿友谊地久天长。
写完这十七个字,他把贺年卡装进信封,用浆糊封了口,又在信封上写了“赠高燕”四个字,套进塑料膜里,写完了给高燕的贺年卡,方鸣谦多花了十分钟,把剩下的贺年卡都写上了赠言。
第二天一大早,方鸣谦直接跑去高燕班门口等着,等到劳动委员来开了班门,方鸣谦一溜烟跑进去,把贺年卡和包装好的大项链塞进高燕抽屉,转身跑回自己年级,分别在二班三班投递了给张振振和袁虹飞的,这才回到自己班上。
方鸣谦捧着一叠贺年卡,按名字分发到每个同学的抽屉里。前两节课间休息,方鸣谦都在走廊上晃悠,直到上课铃响才回教室,有些人喜欢坐在位置上,等着别人把贺年卡送到自己手里,方鸣谦不想让那些送一毛明信片的同学感到尴尬,宁可在外面站着。
进了教室,他翻翻抽屉里的贺年卡,一毛明信片基本来自男同学,他对后面千篇一律的赠语没有什么兴趣,他拿起那些包在白色信封里的贺年卡,查看上面的笔迹,翻来翻去,希望发现高燕的。
他伸过头问孙雪婷:“喂,你收了多少贺年卡啦?”
孙雪婷夸张地递过来过来一大包贺年卡:“你自己看,我都懒得烦。”
孙雪婷收到的贺年卡来自四面八方,从二年级到初中都有,高年级男生送来的贺年卡后,多半还写着火辣辣的暗示:“多少天,多少年,思念一直在我心田;多少日,多少夜,祝福之情永不变;多少次,多少回,贺卡送来心的温暖,祝你新年快乐!”
“雨追雨追成线,雾追雾雾成团,雪压雪雪成片,风吹风吹不散,人想人想不完。思念寄雪婷,祝你元旦快乐!”
方鸣谦笑得合不拢嘴,孙雪婷又递过来一张,问方鸣谦这狗头军师:“你帮我看看,这个男的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方鸣谦接过来一看,上面写道:“相识的缘分最珍贵,思念的心情最美丽,牵挂的心动最真挚,问候的声音最动听。漫漫人生路,我将所有祝福赠给你。新年快乐!”
“这个也就是礼貌用语嘛,书上抄来的,你一天到晚自作多情。”
“那这个呢?”孙雪婷又塞过来一张一箭双心卡。
“人生总有一个镜头叫做相遇,人生总有一个故事叫做相识,人生就是一出戏,现在,邀请你做主角,和我演对手戏。”
方鸣谦看了看:“噢哟,这个有点厉害,成绩应该还不错,可是好学生你又不喜欢。”
孙雪婷咚地打来一拳骂:“噢,你就可以喜欢好学生,我就只能喜欢捣蛋鬼?我等会就去喊这个……”她看了看右下角的名字,“徐挺,叫他下午跟我去泉水洞。”
“眯缝眼你出来!”张振振在后门欢快地喊着。
方鸣谦一溜小跑到了走廊,张振振和袁虹飞递过来两张贺年卡:“送给你的。”
“那个玩具盒子也是你送的?你今年这么大方啊?”张振振眉开眼笑。
“他还送了我一个笔记本,发财了发财了!”袁虹飞拍着手。
“高尔基的礼物你收到没有?”方鸣谦问。
“啊!”袁虹飞故意捂着嘴,“他要送我什么?!”
“这秘密我可不能说,你等着罢,”方鸣谦看看张振振,“我给高燕买了礼物,顺带也送你们一人一个,你们快去帮我问下高燕,我等着她的贺年卡呢!”
“要是她没准备呢?”张振振问。
“要是她老妈不让她给你送呢?”袁虹飞笑。
“你们别扯淡了,快去帮我问!”方鸣谦轰着两人,“收了礼物,还不干活?!”
等到第三节课,袁虹飞才带了回话:“好消息好消息!高燕叫你放学后去围墙后面碰头,她要当面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