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方鸣谦兴冲冲跑到小学围墙边,过了好一会,高燕才探头探脑从后门出来。
“今天没有小特务跟梢么?”方鸣谦喜笑颜开问。
“第四节体育课,小特务们都提前回家啦!”高燕一头撞进方鸣谦怀里,“你送卡就送卡,还送我什么礼物,我现在没有零花钱的,买什么都要跟我妈汇报审批,你叫我拿什么给你买礼物?”
“你可以先问孙小军借钱,然后赖着不还。”
“我又不是你,脸皮那么厚。”高燕从书包里摸出包好的贺年卡递给方鸣谦,上面还贴着一张邮票。
“这是干嘛?”方鸣谦指指万里长城邮票,“还准备邮寄?”
“我怕特务们盯得太紧,要是没机会当面送给,那我就去邮局寄!”
“你不会让猴子她们递给我?”
“我怕她们偷看。”
“哦?”方鸣谦眼睛一亮,“写了啥?”
“你回去自己看。”高燕坐娇羞状。
方鸣谦把高燕书包一拉:“来,把男同学们送你的贺卡给我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特别肉麻的。”
“凭什么?那你把女同学送你的贺卡让我检查一下!”高燕伸出手,“我也检查检查。”
方鸣谦心虚,立刻转换了话题,从书包案例里掏出几张十块钱的票子递过去:“喏,都是我,搞什么离家出走,害得你没零花钱了,补偿你一下,给你点零花钱用。”
高燕不肯要:“你想当我家长啊?我不要,我妈会发现的。”
方鸣谦拉开高燕的书包拉链,把钱捏成一团丢进去:“我管你要不要,你藏好一点,最多被你妈没收,总比没钱花强!”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高燕担心张彩霞寻来,急匆匆和方鸣谦告别,背着书包一路小跑走了。
高燕一走,方鸣谦就从地上捡起一把小石子往墙后丢了一个天女散花。
唉哟一声后,张振振从围墙上探出头骂:“你干嘛?”
“我干嘛?我还问你干嘛呢,你在墙后面偷听多久了?”
“我哪有偷听,”张振振从围墙上跳过来,“我是放学想走山路回家,你们自己在这里说悄悄话,我顺带听几句,这是公共场合好吧?最多算旁听。”
“我旁听你个鬼,你脸皮比我还厚,”方鸣谦说,“走啦,一起回家。”
两人走上新村的山路,张振振看一眼方鸣谦手中的贺卡问:“你送了高燕什么礼物?”
“一条项链。”
“那我们三个,谁的礼物最贵?”
“你那个骷髅盒子花了我二十几块!”
“那猴子咧?”
“笔记本九块八,项链十五块。你的礼物最贵,满意了?”
“满意满意,就是我最近手头紧,买不起什么好东西送你。”
“神经,谁要你买贵的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真哒?那我回头拔两根鸡毛,做个毽子送你。高尔基给猴子买了什么礼物?给我说说。”
“等他送了你自己去问猴子,唉,你今天神经兮兮的,好八卦,你怎么了?”
“没怎么,收到礼物有点高兴。”张振振把骷髅盒子拿出来,对着方鸣谦按下按钮。
红色的盒盖猛地打开,弹簧上的大黑眼骷髅咚地跳出来,在一阵傻里傻气的电子怪笑声里花枝乱颤。
“高燕的贺年卡拿来我看看,我看看她给你写了什么。”
“我自己都没看。”方鸣谦把贺卡一护。
“你给不给我看?不给我就抢。”张振振伸手要跺。
方鸣谦怕闹起来撕坏了贺卡,只得把贺卡递过去,张振振小心翼翼打开,一个字一个字读起来。
“方鸣谦大坏蛋:你好!想对你说的话太多,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一年我们又一起做了好多事,被关禁闭的晚上,经常会回想那些好玩的事情,希望我们快点长大,成为两个自由的人。最近看到一首诗觉得不错,抄下来送你,与你共勉。祝你新年快乐。”
张振振嘻嘻一笑:“她还抄了首诗送你!”
“念!”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诗什么意思?说我是刺头?”
“嗯,意思是你从小就不是好人,我们都是花花草草,你是香花里的毒草、荆棘、刺条,浑身都是刺,以后等我们长成参天大树,成为祖国的栋梁,你这种毒草荆棘,就拿去劈柴、烧火、喂猪!”
“去你的,你乱讲吧,”方鸣谦夺过贺年卡读了一遍,“这明明是在夸我,说我是凌云木!时人不识凌云木,你就是时人!”
“就你还凌云木?哼,我这樵夫送一首砍柴诗给你好不好?”
方鸣谦挖挖耳朵:“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不是凌云不是木,草里一条葛根藤。浑身长刺真烦人,不如砍了挖葛根。”
“然后咧?”方鸣谦哭笑不得,“你就拿我撒气。”
“一挖挖出一大捧,洗净晒干蒸一蒸,捣烂磨浆晒成粉,饿了做碗葛粉羹!”
“我好好一个凌云木,到你手里就变葛粉了?”
“怎么样?还是我的诗比较厉害吧。”张振振得意起来。
两人走到新村山头,张振振忽然停下脚步。
“眯缝眼,你看,现在高燕关禁闭,猴子天天跟高尔基肉麻,我们都没人玩了。”
“嗯?所以呢?”
“所以没人陪你玩,也没人陪我玩,我们两个同病相怜,你要多找我玩!”
“哦!”方鸣谦点点头,“你今天真怪怪的,绕了一大圈,就是要我多和你玩。”
张振振飞来一拳:“拳头怪不怪?”
“这下正常了,”方鸣谦笑嘻嘻,“你不打人,我反倒觉得你不对劲。”
下山的路上,方鸣谦把昨天怎么被拦截,巷子里发生了什么,一股脑告诉了张振振。
下午上体育课,后半堂自由活动时,袁虎跑过到方鸣谦面前,递过一张一毛明信片:“我也送你一张贺年卡。”
方鸣谦狐疑地接过袁虎的贺卡:“你送我这个干嘛?”
“黄老师教育过我了,说我们天天打来打去不好,我想想我也有责任。要不这样,我们握手言和,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以后我们别打架了。你看怎么样?”
方鸣谦摸摸脑袋:“你真这么想的?”
“那当然,”袁虎伸出一只手,要和方鸣谦握手,“以前的事算我不对,我们和好吧。”
方鸣谦伸出右手,和袁虎握手言和。
袁虎握完手,没有松开,反倒两只手拉住方鸣谦的手掌说:“有一个游戏你想不想玩?我才学的。”
“什么游戏?”方鸣谦问。
“你放松,这只手别用力。”
袁虎两手握住方鸣谦的手腕,按摩一样轻轻抖动起来。
方鸣谦右臂波浪一样上下起伏,袁虎嘿嘿笑着:“舒服吧?”
方鸣谦刚想回答,袁虎两只手突然发力,拽着他手腕往下一拉。
方鸣谦听见咔哒一声,肩窝一阵剧痛,整条右臂死蛇一样垂了下来。
方鸣谦嗷地一声惨叫:“你干什么!”
“你是笨猪吧!”袁虎哈哈笑着跑开,“谁要跟你和好?傻卵!”
方鸣谦想举起右手,却发现右臂不听使唤,软绵绵垂在一边,用不上劲。
袁虎转身就跑,方鸣谦追在后面,用脚踹着袁虎屁股,右肩越来越痛,他不得不停下来,左手一碰右肩,立刻痛得龇牙咧嘴。
吴永强见状不妙,连忙去喊老师,新任体育老师陈淑珍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看着方鸣谦:“你手怎么了?”
方鸣谦哭丧着脸,指着软绵绵的右臂:“袁虎好像把我手弄断了。”
陈淑珍蹲下来,要方鸣谦举手,方鸣谦疼得满头是汗,还是举不起右臂。
陈淑珍说:“可能脱臼了,我帮你接回去,你忍着点啊。”
她托起方鸣谦右臂,方鸣谦顿时疼得小脸发白,陈淑珍试着把脱落的肱骨挤回肩窝,结果没成功,方鸣谦惨叫连连,引来全班人的围观,陈淑珍红了脸咬着嘴唇:“哎呀我弄不好,你等等啊,我喊人来帮你接回去。”
陈淑珍跑去中学找体育老师耿小克,班上人围成一圈,七嘴八舌议论脱臼和骨折的区别,吴永强找来两根树枝,解下红领巾,说要给方鸣谦打固定。
方鸣谦忍着痛骂道:“我手又不是骨折,是脱臼,你死远点,别碰我!”
等了好一会,陈淑珍才带着中学体育老师耿小克匆匆跑来,耿小克脱了方鸣谦的外套,一只手按住方鸣谦肩膀,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揉了几下说:“你看,天上好像有飞碟在飞。”
方鸣谦抬头,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哪里有什么飞碟。
耳里又传来咔哒一声,方鸣谦一声惨叫,在一阵剧烈的酸疼里,他感到右臂回来了。
同学们发出一阵哄笑,耿小克吩咐方鸣谦:“你脱臼我给你接回去了,你这几天注意点,右手不要太用劲。”
方鸣谦揉着眼中的泪花,恨得咬牙切齿。
陈淑珍翘着嘴巴,把袁虎从花坛后揪出来,问了事情原委,袁虎低着头闷声闷气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跟他开玩笑。”
“开玩笑?你把同学手弄脱臼,这叫开玩笑?”陈淑珍勃然大怒,要袁虎向方鸣谦赔礼道歉。
方鸣谦不干,指着袁虎说:“他弄得我脱臼,我也要让他脱臼。”
他伸手要去抓袁虎的手还以颜色,陈淑珍揪着两人的耳朵,把他们拖进了年级办公室,丢给了黄老师。
黄老师审过案,逼着方鸣谦接受道歉,方鸣谦瞪着袁虎:“黄老师,你要公平处理,你让他把手给我,我也让他脱臼,我们扯平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