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前十天,方鸣谦每天上午做了寒假作业,就翻着闲书小说解闷,到了第十天,高尔基找到方鸣谦:“我要带袁虹飞她们一起炸鞭炮,你要不要去?”
“我不去。”方鸣谦说,“我欠外公好多钱没还清呢。”
“哎,这样,让她们两个,去把高燕喊出来一起,怎么样?你好久没和高燕在一起玩了吧?”
方鸣谦转转眼珠:“无事献殷勤,你要干嘛,直接说?”
“你要不要赞助一点鞭炮钱?我赚的跑腿钱都花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不去找王泉赞助啊?”方鸣谦说,“他要知道有高燕,肯定会出钱,你就知道打我秋风。”
“那个鸟人,”高尔基翻翻白眼,“死皮赖脸的。”
“人多力量大嘛,”方鸣谦说,“他肯定愿意出钱,喊他一起来,你别看他抠,他有钱。”
高尔基点头答应,他们喊出了王泉一说,他就欢天喜地掏出五块钱入了股,三人走去路边的鞭炮摊上选货,买了电光炮,啄木鸟,冲天炮,猴子鸣笛。
高尔基眼巴巴望着最贵开门炮,像一根祭祖用的红蜡烛那么粗。
方鸣谦踢了他一脚说:“你想炸死人啊,这玩意是炸药。”
他们在路边拆了电光炮,撕开外面的红蜡纸,一百个电光炮缠在一条主引线上,蓝底白花,样子像一条腿粗身细大蜈蚣。
高尔基是拆引线老手,他拿起一挂在手里抖了抖,又搓了搓,解开粗引线上的塑料带,两手一拍一搓,变魔术一样,电光炮就纷纷从主引线上脱落,个个完好无缺。
高尔基把剩下三挂电光炮如法炮制拆了,每人口袋里装上一百个,又平分了剩下的啄木鸟和冲天炮。
方鸣谦捏着那捆猴子鸣笛不肯分:“这一捆就要五块钱!都是我掏钱买的,等下给你放几个就好了。”
高尔基看他一眼,说破了方鸣谦的心思:“小气鬼,就想着留给高燕放。”
他们喊了袁虹飞,袁虹飞又喊了张振振,两人喊出了高燕,六个人一起去放鞭炮。
高尔基说:“我们先去工休炸鱼!那里的鲤鱼都好肥!”
他们走去工休,方鸣谦先跑去楼里侦查,管事的老无锡不在,只有几个老工人拿着台球杆,在活动室的大棋盘上噼里啪啦打康乐球,他们站在鱼池边看高尔基开始表演。
高尔基点了一根香,捏着电光炮,点着了笑嘻嘻捏在手里,眼见得引线就要烧完爆炸,袁虹飞急得哇哇叫起来:“炸了炸了!”
高燕两手蒙了耳朵躲在方鸣谦身后,高尔基这才把电光炮使劲往池里一丢,电光炮沉入水里,啪一声炸开,溅起几点水花,水面上冒起一团白烟,浮着星星点点的碎纸片。
红黑色的鱼群懒洋洋在水底一动不动。
方鸣谦指着池底的鱼群说:“你炸个屁的鱼,人家理都不理你。”
几个人一起嘲笑高尔基的花架子。高尔基眼睛转了转,问方鸣谦讨了一根猴子鸣笛,点着了捏在手里,斜斜对着水面,猴子鸣笛啾一声响起来,他才松了手,猴子鸣笛喷出一股白烟,一头扎进水里,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几个人纷纷伸长了脖子,猴子鸣笛直勾勾钻进水底,黄光一闪,在水底炸开,池面嘭一声闷响,冒出一个大气泡,鱼群受惊,从池子这一头哗哗游向另一头。
高燕和张振振拍掌欢呼起来:“炸到了炸到了。”
他们连着放了七八根猴子鸣笛,把鱼群炸得在水底乱窜,这时身后传来老无锡的声音:“你们这些小赤佬,在做什么!”
王泉说:“我们在看鱼呀。”
老无锡过来,一看水面上各种碎片和猴子鸣笛的塑料管残骸,就高声骂:“都不要跑,我要抓你们去见家长!”
他们轰一声散开,方鸣谦拉着高燕和张振振,从工休门球场那里往新村跑,老无锡跟在后面骂:“你们这些小赤佬,今朝给我抓到,要把你们牙齿血拷出来!”
他们一路尖叫着跑出门球场,沿着小路跑上新村田埂,高尔基又说:“这里有田鼠洞,我们来炸田鼠!”
他们连着对一个洞里丢了十几个电光炮进去,炸出了白烟,毫无动静,王泉嘿嘿笑着问方鸣谦讨了一个啄木鸟:“这个时候,就是啄木鸟发挥的时候了。”
王泉把啄木鸟又粗又长的塑料引线撸直,点着塞进了洞里。
他们捂着耳朵哇哇往后跑,过了好一会,威力巨大的啄木鸟咚一声炸开,田埂上炸出了一个缺口,四下冒着白烟,他们跑过去侦查情况,高燕指着缺口下的洞说:“你们看那个是什么!”
他们一看,只见炸缺一块的田埂下,探出一条红黑花纹的赤链蛇,竖着半个脑袋昂首吐信,他们吓得啊啊大叫逃跑。
炸了一会烂泥和玻璃瓶,高尔基问:“我们去跃进门炸牛屎怎么样?”
袁虹飞摇头:“牛屎那么脏,炸到身上臭死了。”
高尔基哈哈一笑:“牛屎就是要炸到身上才好玩,不过不是炸到我们身上,是炸到老表身上!”
袁虹飞秦婉璐高燕三人矜持了一会,就跟在他们后面,去了跃进门。
年前的跃进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漆成天蓝色的洒水车,车顶的喇叭放着致爱丽丝,呜哩哇啦喷着水开过,那边就来了一个老表,推着独轮车,独轮车上坐一个白发老太太,翘着脚,端着一杆镶银小烟枪,没牙的扁嘴吧嗒吸着烟杆,从湿漉漉的路上走过,去乡下走亲戚。
置办年货的矿山家属,骑着自行车从街上满载而归,响铃按得震天响,后座小姑娘扎着麻花辫,牵着两个红气球,车把左边挂着猪肉,右边挂着草鱼,车杠下的菜篮里装满青菜。
他们终于等来古人一样的种田老表——头戴竹斗笠,身披棕蓑衣,腰后挂柴刀,嘴咬竹烟杆,一手拿鞭,一手牵牛,肩上扛锄头,身后走水牛。水牛晃着两个大牛角,眨着大眼睛,嘴里慢悠悠嚼着草,牛尾巴一甩一甩从跃进门走过。他们耐心等待,水牛在路中间拉了几坨青绿色牛屎,冒着袅袅热气。他们就捏着鼻子走近查看,热腾腾的牛屎飘出一股青草味。
高尔基拆了三个电光炮引线,绑在啄木鸟引线上,延长了引爆时间,他们把啄木鸟插进牛屎里,接着分工协作,王泉负责望风打信号,高尔基负责点火引爆。
后马路上骑来一辆自行车,王泉连连给高尔基打手势,高尔基二话不说,点了引线一路狂奔而去。
那人骑近了,看见地上那坨牛屎冒着青烟,这才觉得大事不妙,两手急刹车,从车上跳下,抱着脑袋转身逃跑,啄木鸟在他背后爆炸,青色的牛屎雨漫天飞舞,噼里啪啦落下,方鸣谦看着笑疼了肚子,受害者转身,四下寻找肇事者,很快他就发现了形迹可疑的王泉,他冲过去抓住王泉,二话不说打了他几个耳光作为惩罚。
王泉挨了打,忿忿不平回到跃进门下,高尔基和方鸣谦才从躲藏处出来,嘻嘻哈哈笑着王泉:“你真是木鱼,不晓得逃跑,还站在那里让老表打耳光。”
王泉说换班,他负责点火,让高尔基方鸣谦去望风,他们摇头不干,王泉不依不饶,挨了耳光后他坚持要报复社会,说一定要炸到几个老表满身牛屎才算报仇。
行人们学了乖,警惕地看着他们,匆匆从牛屎前绕路经过。王泉等得不耐烦起来,他去牛屎边蹲着,朝高尔基方鸣谦挥手说:“你们过来看,这牛屎里有什么东西,还在动!”
高尔基和方鸣谦听了,连忙朝牛屎这边跑,打算一探究竟,王泉指着牛屎上炸出来的大窟窿说:“就在里头,你们走近点看。”
他们蹲下去,王泉就开始吃吃发笑,他们问王泉在笑什么,他并不回答,而是迅速把一根冲天炮反插在牛屎上,不等两人反应过来,王泉就点燃了引线,往后拔腿狂奔,边跑边说:“现在看谁跑得快!”
高尔基和方鸣谦这才抱头逃跑,然而为时已晚,冲天炮引线很短,嘭一声整根钻进牛屎里,王泉回头,眉开眼笑看着冒烟的牛屎和惊慌失措的二人,冲天炮嘭一声在背后爆炸,牛屎雨再度飞舞,半径二十米内一切都遭到了溅射攻击,高尔基和方鸣谦身上手上头上落满了绿色糊状物体,他们追上王泉,把满手的牛屎往他头上脸上涂着泄愤,张袁高看着三人满身牛屎的狼狈样,又是恶心又是好笑,笑弯了腰,笑痛了肚子,笑出了眼泪。
他们三人在前,三个女生在后,在路人好奇的目光下走回银山矿,走去学校后面的小河边,清洗衣物和头发上的牛屎。
除夕那天,小姨一家从贵溪来了,带着未满周岁的表弟,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桌前,李锡生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菜。水晶蹄膀、白斩鸡、草头圈子、八宝鸭、松鼠桂鱼、油爆虾、红烧带鱼、狮子头、糖醋排骨、八宝饭,一桌咸咸甜甜,这是第一次方木根缺席的年夜饭,方鸣谦破例喝了两大杯热黄酒庆祝,他吃得肚里满满当当,喝得双颊火热发烫,吃过了年夜饭,全家人在院子里,叫方鸣谦去院门口放烟花,李锡生买了好几个大家伙。
他们把五十发的小礼炮抬出来,摆好位置,方鸣谦用一根香点着了引线——小礼炮震耳欲聋,拽着火尾的礼花弹呼啸飞上半空,咚地一声炸开,红黄蓝绿白,五彩缤纷。那是方鸣谦记忆里银山矿最热闹的春节,家家户户门口都放起烟花礼炮,爆炸声此起彼伏,天上争奇斗艳,地上火树银花,只有王泉最可怜,拿了几支井下引火的信号棒充作烟花,站在门口画圈。
方鸣谦招呼他过来一起放烟花,从彩明珠到蝴蝶追月,玩到摔炮擦炮仙女棒,最后玩起那天剩下的猴子鸣笛,王泉不敢捏在手里放,方鸣谦一口气放了七八根,放到最后一根引线特别短,方鸣谦提前松了手,猴子鸣笛竹尾巴落地反弹,改变了方向,啾一声直勾勾钻去方鸣谦下巴,他惊慌失措地用双手捂着耳朵,猴子鸣笛砰一声在他下巴上爆炸,方鸣谦摸着焦黑的下巴,火辣辣地疼,一个人偷偷跑去水龙头下用凉水冲洗。下巴痛得厉害,他就提前上床睡觉。
大年初一早上,方鸣谦起床时遇见了难题,下巴上的伤口夜里结疤,和被子粘在一起,无论他怎样努力,被子和下巴都牢牢粘在一起。李秀兰一边骂着方鸣谦,一边拿来热毛巾,要他自己托着热毛巾,隔着被套捂下巴。在热毛巾的温度下,那块血痂渐渐软化,方鸣谦终于挣脱了枷锁,在被面上留下了一块鸡蛋那么大的血渍,为此他又遭受了惩罚,李锡生收起了所有烟花鞭炮,下午也关禁闭,不许他再出门瞎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