腮腺炎疫情结束不久，方鸣谦家里就来了新客人。

中午放学回家，方鸣谦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客厅电视机前，玩着他的小霸王学习机。

方鸣谦刚想上前盘问，李秀兰就从厨房里走出来对他说：“你们认识一下，这个是曹晶晶。”

“曹晶晶，这是我儿子方鸣谦。”

曹晶晶百忙中回头看了方鸣谦一眼，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她留着一个西瓜头，脸又长又尖，比方鸣谦小两岁。

李秀兰又要方鸣谦去厨房打招呼，他走去厨房，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灶前颠锅炒菜，锅铲叮叮当当，锅里滋啦啦咕噜噜，烟熏火燎，一派热闹景象，李秀兰把方鸣谦往前一推说：“喊曹叔叔。”

方鸣谦喊了一声曹叔叔好，曹建平回过身点点头，也算跟他打了招呼。

回到客厅，方鸣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怎么忽然就冒出一个曹叔叔来，还带了女儿来我家烧菜？

方鸣谦走过去，拍拍曹晶晶问：“喂，厨房烧菜的是你爸爸？他是干什么的？”

曹晶晶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疯狂按着手柄上的按键，在玩小蜜蜂。

方鸣谦又问了一遍，曹晶晶头也不回说：“我爸啊，他放电影的。”

“那你妈呢？”方鸣谦听着曹晶晶把按键按得噼啪响，不由得心疼起自己的游戏手柄来。

“我妈我爸离婚了，”曹晶晶说，“我也有学习机，就是没有你这种游戏卡。”

方鸣谦指点赵晶晶说：“你按住不放就行了，它会一直打子弹，你按多了手会很酸的。”

“你这游戏卡借我玩几天怎么样？”曹晶晶问。

“你爸离婚了？”方鸣谦嘟囔起来，“那你有什么游戏卡，我们换着玩？”

“我那盘游戏卡很无聊的，叫什么霸王的大陆，还是外国字，看都不看懂，你换不换？”

“拿来看看，”方鸣谦说，“你爸为什么要来我家烧饭？”

曹晶晶哈哈一笑：“我爸以后每天都要来你家烧饭，你有口福了，我爸烧菜很好吃的。”

方鸣谦皱着眉头坐下，心想什么曹叔叔，分明是传说中的后爸人选嘛。

方鸣谦站起来，晃到厨房门口悄悄观察，李秀兰在给曹建平打下手，把炒好的菜一盘盘端去客厅桌上，没一会，曹建平忙活完了，把锅往水池一放，喊了一声开饭，语气里透出一股快活。

四人在桌前坐下，李秀兰还开了饮料，给每人倒了一碗可乐。

桌上摆好了四菜一汤，方鸣谦一看，一盘青白红三色湖葱炒羊肉，葱香浓郁，一碗黑黄分明的木须肉，蛋花煎得金黄，一大盆奶黄色焖马铃薯，面上撒着一把切得细碎的小葱，外加一碟芹菜豆干，一碗青菜蛋花汤。

方鸣谦把每样菜吃了几口，味道都很可以。曹建平对自己的手艺颇为满意，指着那盘马铃薯卖了一个关子说：“你们吃吃，我放了一点特别的东西在里面，你们猜猜看是什么？”

李秀兰和曹晶晶一人夹了一块吃过，都答不上来，方鸣谦又夹了一筷子马铃薯，放在嘴里抿了抿说：“我猜是奶粉。”

曹建平竖起一根拇指对李秀兰说：“你儿子舌头到灵光的嘛。”

方鸣谦夹了一大筷子湖葱炒羊肉，舀了点勾芡的汤汁拌在饭里，呼啦啦吃了一大碗。

一口气吃了三碗饭，方鸣谦暗暗对曹建平的手艺竖起拇指，又喝了一大碗汤，这才打着饱嗝去阳台晒太阳。

吃过饭，曹建平坐在沙发上抽了两根烟，带着曹晶晶走了。

李秀兰洗了碗筷出来，把方鸣谦喊去客厅问：“怎么样？”

方鸣谦装傻说：“什么怎么样？烧菜还可以。”

“你看这个人怎么样？”李秀兰说，“他是文化宫放电影的，你以后看电影可以不买票了。”

方鸣谦想笑又忍住了：“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我都不知道。”

“就在你生病这段时间，别人给我介绍的，我觉得这个人还不错，也是离婚的，就一个女儿，还有个老头子在县里当官。”

方鸣谦想了想，这事自己反对也没用，索性撇撇嘴说：“你不要这么快下结论，要多考察一段时间。”

“什么考察？”李秀兰问。

“起码看看他会烧多少种菜吧？”方鸣谦说，“今天中午味道还可以，菜都吃光了，晚上吃什么？”

“我不知道，让他弄就是了。”

下午方鸣谦放学回来，曹建平和李秀兰正在厨房忙着包饺子，方鸣谦过去看了一会，只见李秀兰用一个啤酒瓶当擀面杖，擀出一张张圆面皮，那边曹建平飞快包着大葱猪肉馅的饺子，已经装满了一个竹匾。

饺子出锅时，曹建平的佐料是几根洗干净的生大葱和一碟醋，他吃一个饺子，就用大葱蘸一点醋，咔嚓咬一口。方鸣谦试了一下，立刻被生大葱辣出了满脸眼泪。

“我们家都是这样吃的，可香了，”曹晶晶嘲笑起方鸣谦来，“你个南方佬不行。”

方鸣谦反唇相讥：“我是南方佬？那你是哪里人？”

“我们祖籍是关外。”

“请问你在哪里出生的？”

“职工医院。”

“那不就结了，你也是南方佬，正宗矿里老表！”

四人都笑起来，李秀兰指着方鸣谦：“你要让让你妹妹。”

方鸣谦摸摸脑袋想，我姐姐妹妹够多的了，又冒出来一个妹妹？

吃过了饺子，方鸣谦就跟着曹晶晶和曹建平，去文化宫四楼放映室，看曹建平放电影。

放映室里有四台巨大的放映机漆成绿色，笨重粗壮的身子架在铸铁底座上，每一台放映机炮筒一样的镜头，都对着一条狭窄长的方小窗，从四个不同角度瞄准大礼堂舞台上的银幕。

曹建平打开一个铁箱子，把几盘银色胶片圆盒搬出来，上面贴着胶布，写着电影名称和数字。

曹建平打开盒子，取出一大盘褐色胶片，固定在放映机供片盘上，抽出白色标记胶片头，连到另一端收片盒上，忙碌了一阵，曹建平按了一通复杂的按键组合，调整就绪，接着伸手在控制台上关了文化宫的顶灯。

一片黑暗中，曹建平按下按钮，放映机镜头嗡地射出一道强光，把银幕照得雪亮。

方鸣谦调皮地把手指伸去光里晃了晃，银幕上出现了巨大的手指倒影。

电影胶片哗啦啦转起来，银幕上就出现了彩色图案。方鸣谦在哒哒的转动声里眯着眼，看见强光下似乎有一块卡片在灯口飞快地张合，以难以观测的速度闪烁，他对曹建平问：“怎么一闪一闪的？”

曹建平点点头说：“一秒钟闪二十四下，你不要对着光看，小心眼睛亮瞎掉。”

方鸣谦和曹晶晶伸出头看了一会，就在放映室里走来走去，东转西转，等到一部胶片要放完，曹建平在另一台放映机上如法炮制，换上第二盘胶片，看着手表，等第一部放映机的胶片吱吱快要转到尽头时，开动了第二部放映机。

曹建平把滚烫发热的第一盘胶片从收片盒里取出来，放回圆盘盒子里盖好。

搞明白了电影放映原理后，方鸣谦就百无聊赖起来，带着曹晶晶去二楼大厅冲来冲去，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玩滑冰，一直玩到电影散场，曹建平干完活，锁了放映室的门，带他们回家。

到了家中，李秀兰在客厅铺好了地铺，拿来了两条被子，对方鸣谦说：“晚上你睡这头，你妹妹睡那头。”

方鸣谦迷惑不解悄悄问：“他们不回自己家吗？”

“今晚在我们家住一晚，”李秀兰说，“你盖一床被子会不会冷？”

方鸣谦摇摇头，自己走去厨房，倒了热水洗脸洗脚，洗完回来，开了小霸王学习机，把曹晶晶的游戏卡插上，拿了说明书，对着歪歪扭扭的日文，一条条比照起操作说明。

曹晶晶洗好了，两人一人裹着一条被子，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玩着霸王的大陆，一个选曹操，一个选刘备，和电脑npc开始大战。

玩到快十二点，在李秀兰的叫骂声里，方鸣谦才依依不舍关了电视，裹着被子去关灯睡觉。

曹晶晶把正头挪到方鸣谦这头，两人在黑暗里讨论起游戏技巧和剧情来，一直说到半夜方鸣谦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方鸣谦背着书包去上课，早读课朱老师走进来，在讲台上宣布，学校推出了一项旨在增强学生体质的晨跑计划，鼓励大家早起晨跑。

他委任体育委员何洪波，每天早上在校门口监督记名，每星期都坚持晨跑的同学，期末成绩有额外的加分。

这个消息一传开，好学生们都很兴奋，为了那额外的加分讨论起来，其他人则名正言顺，有了早上出门玩的理由。下课后张振振急匆匆跑来问方鸣谦：“你早上和谁一起跑步？”

方鸣谦说：“就我一个人啊，没人跟我一起。”

张振振说：“那你早上来喊我吧，我一个人不想跑，我们搭个伙。”

方鸣谦答应下来又说：“那我们要不要喊高燕？”

“喊她干嘛？”张振振说，“一小又没有这个活动，再说要被她老妈发现，又要隔离你们，你别想了。”

“就我们两个跑？”方鸣谦嘻嘻笑，“那你耳朵又要倒霉了。”

“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考虑一下。”

“我才不怕你暴突拳哩。”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张振振学着袁虹飞的神态抛来一个媚眼。

方鸣谦吓得一哆嗦，跑回了教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