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不到九点,方鸣谦就去躺着睡觉,他把闹钟订在四点五十分,第二天一早,方鸣谦四点三十分就醒了,躺在床上焦急地等待闹钟铃响,四点五十,他准时从床上蹦下刷牙洗脸,出门时天还黑着。
走到张振振家门前,天就微微亮了,他站在厨房窗口,轻呼秦婉璐的名字,张振振在卧室里低声嗯了一下,算是回答。
方鸣谦站在墙根,听见张振振穿着拖鞋走进厨房,迷迷糊糊,先是哎呀一声撞翻一只脸盆,接着哦哟一声踢翻一个水壶,弄出乒乒乓乓的动静,十分热闹,冒冒失失出现在厨房窗台后,打着哈欠开始刷牙洗脸。
隔着绿色纱窗,张振振问方鸣谦:“你刚才笑什么?”
方鸣谦说:“笑你起床跟大官过街一样,还有鸣锣开道。”
张振振喷着满嘴白沫含含糊糊骂了一句,方鸣谦看着张振振在窗后拧毛巾,关水龙头,把搪瓷脸盆放上木头架子,前门吱呀一声打开,张振振穿着一套红色棉毛衫,脚蹬白色回力鞋走出来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方鸣谦穿一身蓝色棉毛衫,和张振振相映成趣。
两人走上马路,张振振说:“我们去跑纪念塔吧。”
两人迈开腿跑起来,麻雀在枝头吱吱叫,朝阳初升,空气清新,两人一路并肩跑着,也不说话,清晨十分美好。
他们跑出跃进门,跑过上坡,来到纪念塔门前,顺着水泥台阶往山上爬,爬到第一座亭子,遇见很多矿里学生,男男女女,三两成群,他们再往上,爬了几十个台阶,来到纪念碑的大平台上,绕着水泥基座读那刻在水泥上的名字。
张振振指着一处苔藓丛生的地方说:“这是什么名字?”
方鸣谦刮掉上面的苔藓,“剃头佬”三个字显露出来,两人对这个名字议论纷纷,张振振说:“怎么连大名都没有?就叫剃头佬?”
方鸣谦想想说:“我猜这个人应该是外地的,估计会理发,跟大家也不是很熟,没多久就牺牲了,所以大家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只记得外号叫剃头佬。”
“那你觉得剃头佬应该是什么样子?”秦婉璐又问。
这一问难倒了方鸣谦,他只得开始信口胡编:“穿纺绸长衫,粗布裤子,打着绑腿,穿着布鞋,手里拿一把油伞,背一个包裹,还有,肯定是一个光头。”
“你要是牺牲了,肯定叫眯缝眼。”
“呸,你牺牲了就是大耳贼。”
他们边斗嘴边往上爬,爬过第二个亭子,水泥路变成了黄土路,他们爬上山顶的碉堡。
碉堡是一个煤渣砖砌成的岗楼,有点像烽火台,分上下两层,四面有窗,一楼黑漆漆的,地上分布着一坨坨可疑条状物,他们踮起脚捏着鼻子,顺着楼梯走上二楼。
二楼有一个个城墙垛口,他们站在垛口前往下看去,整个矿山在山沟里只是一条细线,一条白色的水泥马路两旁,分布着一排排灰色的屋顶。反观银鹿小县城,也不过是一条绿绿的河边,两岸一大片黑瓦房,和两座水泥大桥。
张振振触景生情道:“矿里真小,就那么一点点大,你有没有去过大城市?”
方鸣谦说:“我五岁时去过上海,到过常州。”
“上海怎么样?”张振振问。
“楼房很多,没有山,街上全是人,好玩的地方多。”方鸣谦说。
“都有那些好玩的?”张振振饶有兴趣,要他一一招来。
“我那时还小,很多都记不清了,”方鸣谦说,“就记得跟外婆外婆去什么大世界,上下好多层,每一层有各种房间,搭台唱戏的,什么越剧京剧黄梅戏,武松打虎红楼梦。我到处乱跑照哈哈镜,东看西看,吃这个吃那个的。到了晚上,一楼还有个小广场,有马戏团表演,什么狮子老虎大狗熊,骑车拜年跳火圈,那天晚上,还我吃了一个脸那么大的苹果。”
“他们还带我去以前我外公上班的地方,铁合金厂,吴淞口那里,那个厂就大了,进去逛了一圈,好大一片草地,还铺了铁轨跑火车。”
“像矿里电机车那样?”
“真的火车,鸣笛呜呜的特别响。”
方鸣谦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直说到下山,出了纪念塔,他们从跃进门旁的一条小路绕回学校,从中学围墙后走出来,没有去泉水洞,而是径直去了小学操场,几个班的体育委员都尽职尽责站在操场上,一边锻炼身体一边记下同班名字。
看着体育委员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们这才算完成了任务,走回家去吃早饭。
到了学校,廖红莲问:“你今天跟谁一起跑步的?”
“张振振。”
“你明天早上来喊我行不行?我起不来。”
“你怎么不让梅宝喊你?”
“我妈不让我和梅宝走得太近。”
方鸣谦早上喊了张振振,两人又一起敲开廖红莲家大门。
廖红莲睡眼朦胧开了门,让他们在自己房间等着,在卫生间发出了响亮的撒尿声,还呜呜放了两个悠长的响屁,方鸣谦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一笑就露了馅,张振振给了他一拳说:“好哇!原来那天你在我家门口,就是笑这个!把耳朵给我堵住!不许听!”
方鸣谦堵住耳朵,廖红莲回来换衣服,方鸣谦又转过身去,从镜子里看见白花花的肚子和腿,只得闭紧双眼,以道德战胜好奇心。
三人下楼朝学校跑去,廖红莲跑着跑着又放了一个响屁,方鸣谦笑得前仰后翻,廖红莲回头骂她,方鸣谦说:“我以为你尿尿声音够响了,没想到放屁更响。”
为了这句话,方鸣谦很快付出了代价。她和张振振从纪念塔回来,在小学玩单杠时,刘狗走过来说:“梅宝叫你去学校后面,他找你有事。”
方鸣谦跟着刘狗走到围墙后,那里站着四五个人,梅宝叉着腰站在中间,摆出一副夸张的架势质问方鸣谦:“你就是方鸣谦?”
方鸣谦看着梅宝细嫩俊俏的小白脸:“干嘛?”
“你是不是调戏我老婆?”
“你老婆?”方鸣谦抓抓脸,“你老婆蛮多的,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大老婆廖红莲!”
方鸣谦莫名其妙:“我调戏她什么了?”
“你说她……声音很大!”梅宝差一点说漏嘴。
“什么声音很大?我可没说她嗓门大啊。”方鸣谦故意装傻。
梅宝并不与方鸣谦理论,而是采取男生们的惯用方法,走上来抬起手,轻轻甩了方鸣谦一记耳光,而后用夸张的声音对方鸣谦大喊:“你下次再敢调戏廖红莲,老子跟你没完!记住没有?”
方鸣谦对那一巴掌的力度感到好笑,他忍着笑,默认了这场虚张声势的表演。
正当梅军转身要走时,方鸣谦从后面拍着梅宝的肩膀:“等等,你还有件事没做呢。”
“什么事?”
“给我赔礼道歉啊。”方鸣谦指指自己的脸,“打了我一个耳光就想走?!”
“这小子傻了吧,还赔礼道歉?”梅宝看看其他,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方鸣谦一拳捣在梅宝鼻梁上,打得梅宝酸溜溜冒出眼泪,捂着鼻子瞪方鸣谦:“你敢打我?!”
“算是还你那个耳光了,”方鸣谦摆摆手,“你走吧。”
梅宝一挥手,几个人围住方鸣谦。
张振振手里拿着两根不知哪里拆下来的课桌木腿,从围墙后跳出来:“干什么干什么?!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
她丢过一根木腿给方鸣谦:“眯缝眼,你没事吧?”
男生们发出哄笑,阴阳怪气说:“这小子艳福不浅,还有娘子军护卫队。”
说话的人腿上当即挨了张振振一棍子,怪叫一声:“你干什么?怎么动手打人?”
方鸣谦也扬起手里的木腿,梅宝顿时紧张起来:“你们干什么?别乱来啊,我们都没操家伙。”
“君子动口不动手,算了算了,”刘狗这才冒出来当和事佬,“大家都是矿里的,别打了别打了。”
方鸣谦给了刘狗屁股一木腿:“你他妈的,刚才他打我你怎么不劝?”
梅宝指着方鸣谦:“你有本事在这里等着,我……”
方鸣谦本想给廖红莲一个面子,听梅宝这么一喊,火气上来,砰砰给了梅宝腿上两木腿,梅宝揉着酸痛的小腿,嗷嗷叫着带着一群人往小路上跑去。
张振振松一口气,拉拉方鸣谦胳膊:“一群怕死鬼,就知道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看到一伙人跑远了,方鸣谦才丢了手里的木腿,对张振振一拱手:“多谢小娘子搭救。”
张振振气鼓鼓说:“这个廖红莲真不是东西,亏你还好心去喊她,她翻过来喊人打你,以后早上不去喊她了。”
方鸣谦说:“怪我嘴欠,说她放屁太响,梅宝来替她出头嘛。”
张振振眨眨眼:“那,要是有人说我坏话,你会不会替我揍那个人?”
“你一个人抵十个廖红莲,还需要我动手?”
“那要是有人骂高燕呢?”
“我撕烂他的嘴。”
“凭什么!高燕你就帮,我你就不帮?!你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高燕年纪小啊,又不会打人。你这么彪悍,谁敢骂你?”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不帮我!”张振振气鼓鼓丢了木腿,转身就走。
方鸣谦连忙追上去:“唉唉唉,你干嘛,生气啦?一言不合就翻脸。”
“我不想跟你说话,你别死皮赖脸缠着我。”
“好好好好好,不生气不生气,”方鸣谦拽着张振振,“小笼包赔罪。”
“谁稀罕你的臭小笼包?”
“呀,谁敢说张振振半点不好,我不但撕烂那人的狗嘴,还拔了他满嘴的象牙,这样行不行?”
“真的?撕烂狗嘴,拔掉象牙?”张振振又笑起来。
“你现在真怪怪的,一会哭一会笑,不像原来的张振振了,是不是被鬼迷着了?”
“嗯,鬼迷心窍了。”
刘狗慌慌张张跑过来,方鸣谦一扬手,刘狗连忙解释:“你别打我,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梅宝喊了一个混的来打你,你这几天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