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九龙上天
作者:余力禾      更新:2019-10-04 09:35      字数:4474

放学后,方鸣谦和张振振跑去街上买了三块奶油小方,各自吃了一块,带着剩下的一块,走去一小门口等高燕。

一小虽然破破烂烂,规矩还挺严,每天下午要多上一节自习课,到五点才放学。

高燕扎着两个羊角辫从大铁门后走出来,看见两人,顿时高兴得上了发条一样,蹦蹦跳跳冲过来。

“你们特意来接我放学啊?”

张振振把点缀着奶油红宝石的蛋糕递给高燕:“你可出来了,我们都等得生根了,学校最近怎么样?”

高燕张口大啃蛋糕,吃得唇上两片雪白,含含糊糊答:“还阔以,就是作业好多!我都写不完。”

“这什么破学校,你快点想办法转回来。”方鸣谦递给高燕纸巾,“把嘴巴擦擦,吃得到处都是。”

高燕伸出舌头吸溜转一圈把嘴唇上的奶油舔干净:“浪费可耻。你们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你谦谦哥认识了一个阔佬同桌,奶油蛋糕当饭吃。”

“男的女的?”

“当然男的,叫李杰,”方鸣谦说,“对廖红莲有意思,对张振振格外欢喜。”

“你别扯上我!”张振振瞪一眼方鸣谦。

“你们听说了没有,矿里要炸山,”高燕舔着手指,“打算在九龙上天那里搞露采。”

九龙上天是矿山最深处的一条山脉,九座山头蜿蜒起伏,远看如九条肥蛇。

“露采是啥?”

“我也不知道。”

“好像叫什么,露天采矿?”张振振解释道,“我爸说过。”

“怎么个露天法?”

“以前不是在井下打矿道采矿么,现在直接把山炸了,然后一层层挖下去。”

“有啥区别?”

“人工打钻和机械化开采的区别,我们要现代化了,挖掘机采矿,运矿的卡车一次运十几吨,一个轮胎五米高。”

“那山要怎么炸?”方鸣谦对生产毫无兴趣,搞破坏才最有意思。

“挖隧道,把炸药埋进去,然后轰!”高燕比划了一下,“我爸是这么说的。”

“你消息到挺灵通。”

“山人姐姐,你有没有帮我监督谦谦哥?”

张振振看方鸣谦一眼:“监督了监督了,现在他只跟一个女的玩。”

“谁?”

“我呀。”

“那我就放心了,”高燕一拉书包带,“可惜我不能跟你们玩了,今天作业好多,我要回家赶作业。”

三人走回矿里,高燕在巷口一溜烟跑回家,两人互相看看,张振振问:“晚上出来玩不?”

方鸣谦点点头。

“去哪玩?”

“看电影,倩女幽魂之人间道,”方鸣谦摸摸口袋里曹建平给的电影票,“你来喊我。”

六点一刻,张振振和方鸣谦排队进了文化宫,找了中间靠后,左右无人的位置坐下。

大灯暗下去,银幕亮起来,前排的人头一个个像皮影戏的黑影。

看了一会,宁采臣和聂小倩在银幕上眉来眼去,银幕下两人手黑暗中悄悄碰在一起,变成了十指相扣。

方鸣谦偷偷瞟了几眼张振振,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觉得这家伙最近变化比自己还大,一改风风火火的打鱼杀家性格,走起温良贤淑路线,还学会用香水了。

张振振手上一用力,五指手指变成夹棍伺候了方鸣谦:“看我干什么,认真看电影!”

“振振,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正处于一个道德困境。”

“怎么说?”

“我们最近比以前亲密得多。”

“然后咧?”

“这样下去,我怕自己要做出对不起高燕的事来。”

“我呸!你以为你谁啊,大明星?万人迷?”张振振摇头晃脑,“别吵我看电影。”

看完电影出来,张振振拉着方鸣谦去了文化宫后面的黑暗角落,两眼闪闪发光。

“你这个花心大萝卜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张振振得意一笑,“从实招来。”

“高燕知道要生气的。”

“你有啥了不起?”张振振甩开方鸣谦的手,“搞得我没有人喜欢一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方鸣谦抓着脑袋,“我不能骗自己啊,从我生病住院,你帮我带作业开始,我就越来越喜欢你了。”

“说出来干嘛,不好玩,”张振振摇头,“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对了,按道理,不是应该有一封情书什么的吗?在哪里?”

“情书个屁,要是你逗我玩,我不就糗大了。”

“嗯,是逗你玩,高燕让我测试你的,你没有通过,我明天就告诉她去。”

方鸣谦吓了一跳:“是不是啊?”

“高燕叫我监督你,结果我监守自盗。”张振振把自己说笑了,“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搞不清,为什么就……哎呀反正就这样。”

两人在台阶上坐下,看着一轮明月照山间,树林里的猫头鹰一阵阵叫。

“眯缝眼,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们两个。”

“我觉得挺好,郎才女貌。”

“貌是当然,就是你的才少了点,别人八斗,你三两最多。”

“我就是怕高燕知道了难受。”

“那就别让她知道,反正你们现在也难得见一次,”张振振说,“等过几天我体验够了,就甩了你。”

方鸣谦撅起嘴:“你要给我点面子,必须先跟我分手,再喜欢其他人,不能反着来。”

“偏不,我脚踩八十几条船去,钓着你们都不放,看你们争风吃醋打来打去,多有意思。”

“咦,你这个人嘴里一句正经话都没有。”

“那又怎么样?那你别喜欢我了,烦!”

方鸣谦拉着张振振的手:“两句古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

“第一,肥水不流外人田,第二,近水楼台先得月。”

张振振飞来三拳,打得方鸣谦肋下酸麻:“我多送你一句,朝三暮四,横死街头。”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又打人。”

“方鸣谦,”张振振转过头来盯着他,“我跟你说,我们别闹,过段时间我给你个结论。”

方鸣谦一哆嗦:“这还有考察试用期来着?”

“我要想想怎么对高燕说。”

“我也要好好想想。”

连着一个多星期,广播、电视都在宣传要建成露天采矿场的新闻。

在山里挖隧道的工程已经进入收尾阶段,隧道挖成后,将填满黄色tnt炸药,把连绵不断的山头炸成平地,直接从地面开采。露采建成后,将淘汰原有的井下采矿方式,改用大型机械采矿。

大家对露采的细节并不关心,只对炸山一事则充满热忱。

家住采场的同学们不断提供各种炸山工程的细节。

“九龙上天肚子里挖通了,他们进去看过了,说有十几公里长。”

“八四厂现在天天加班在生产炸药。”

“二号竖井去祝家庄那条路都拉起警戒线了。”

八人忍不住好奇,骑着自行车去一探究竟。

方鸣谦带着张振振,吴永强带着李杰,李响带着秦婉璐,陈奇峰带着蒋文波。

他们在选厂上坡前停下,推着自行车上坡,骑过采场红房子,方鸣谦看了一眼河对岸自家故居,电机车依旧在山腰的轨道上飞驰,两条电鞭噼啪冒着电火花。

李杰对眼前这一切感到新奇,一路问东问西,以一个外来者的眼光下了结论:“采场最破,都是茅棚,选厂其次,工人村最好。”

过了二号竖井,路两边就荒芜起来,没了建筑,路边都是一望无际的水田。

在路口,他们被两个年纪很大的工人拦下,说前面施工,不许进入。

八人正在路边踌躇,刚好有一辆超长卡车,运着挖掘机上来,老工人去和司机说话,一行人立刻跳上自行车,穿过了所谓的警戒线。

他们又往前骑了几里路,超长卡车从后面追上来,在他们身后打着震耳欲聋的喇叭,拐进了碎石路左边,新开的一条土路上。

他们在漫天尘土里停下车,看着卡车远去的方向,在滚滚黄烟里跟着骑进去。

骑了几里路,远处一片巨大的施工场地显现出来,一坐小山头已经被移平,半山腰上,停满了各种大型车辆,挖掘机、推土机、吊车、卡车,一个巨大的人工洞穴从残存的山壁上一直往里开凿,李杰看了啧啧称奇。

他们还想靠近时,一辆皮卡车朝他们开过来,两个年轻工人跳下车,手臂上套着红袖章,操着外地口音驱赶他们。

八人回到碎石路上,吴永强说:“这个工程承包给外地的,我刚才看了牌子,什么第八局。”

方鸣谦打趣他:“干嘛,你还想你爸承包这个工程?请二十个老表,扁担挑,锄头挖,挖二十年,等你接班继续挖?”

他们又笑起来,吴永强破口大骂方鸣谦嘴臭舌毒。

八人继续往前,一直骑到小河拐弯处,骑过一座白色小石桥,在桥后几颗枫树下停了车。

周围的稻田一片绿油油,他们把车停在路边,坐在小石桥上,捧起河水洗脸,洗过脸,又脱了鞋袜,把脚泡在小河里玩水。

方鸣谦触景生情,在张振振面前卖弄起来,装模作样背了两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张振振连眼皮都没抬,李杰捣了他一拳:“说人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水很清呐,可以洗我的帽带,这水要是浑浊啊,也可以洗俺的脚。”

秦婉璐伸手把水划得吧啦吧啦响,对李杰问:“你不是带了照相机吗?怎么不拿出来拍照?”

八人这才轰一下行动起来,穿鞋的穿鞋,洗脸的洗脸,李杰从书包里拿了一台佳能ae出来,比划几下:“站好站好,让我先拍一张练手。”

说着咔嚓一声,拍下了七人惊慌失措的一幕——秦婉璐和李响已经在枫树下就位,吴永强盘腿坐在地上,陈奇峰和蒋文波在桥上跑成两道模糊背影,方鸣谦被张振振揪着耳朵。

几个人臭骂李杰浪费胶卷。

八人分别以小石桥、枫树和稻田为背影,拍了单人照、双人照、各种合影,拍到最后,李杰又哎呀叫了一声:“说好拍隧道的呢,我要留几张拍隧道。”

大家又起身,骑车返回山头隧道前,李杰端着相机远远拍了几张,算是了了心愿。

礼拜三,李杰带着洗好的照片分给大家,出手阔绰,每人都是完整一套三十六张,他们要给李杰钱,李杰说:“这算什么,就当兄弟的一点心意好了。”

到了露采炸山那天,全校人接到通知,因为爆破能量巨大,有引起地震的可能,所以下午第一节课暂停教学。

全校师生走出教室,站在操场空旷处集合,广播里不停放着通知,催促各单位注意安全防护,及时避险。

爆破时间定在下午两点整,人人都很兴奋,一个个踮起脚伸长脖子,望着采场九龙上天的方向,翘首期盼那一刻的到来。

方鸣谦一会看看胸前的电子表,一会又看看张振振,她正在和二班同学叽里咕噜聊天。

广播里开始播放倒计时,方鸣谦不管不顾,走去张振振身边。

广播里的倒计时数字数到一时,操场上的人群欢呼起来,过了几秒钟,方鸣谦感觉脚底传来一阵晃动,眼前的景象在一阵地动山摇里变得模糊起来,震动持续了十几秒钟,方鸣谦听见有人喊:“你们快看,蘑菇云!”

方鸣谦张振振朝采场方向看去,耳边传来雷鸣一样的轰隆声,远远的天边,一片片翠绿色的山头变魔术一样,接二连三倒塌,泛出浓厚的黄色烟尘,喷射着升向半空,形成一朵棕黄色的蘑菇云。

方鸣谦紧张又激动,回过头去对张振振说:“喂,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张振振趁乱牵住方鸣谦的手,两人十指交扣紧紧握在一起。两人肩并肩,头靠头,看那黄色的烟雾上升到半空。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古怪的热风,细小的沙粒和土块从云端里噼啪落下,操场上的学生们开始哇哇大叫,乱作一团。

黄色的蘑菇云变成了一场迎面扑来的沙尘暴,铺天盖地,方鸣谦站在那里不动,沙尘和泥土钻进他的鼻孔、耳朵、气管,他大声地咳嗽。

等到沙尘过去,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时,两人互相看着各自灰头土脸的样子,互相嘲笑。

“你像土里挖出来的泥偶。”

“你像秦始皇陵兵马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