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上天被炸成泥堆的第二天,班主任朱老师把方鸣谦喊去办公室。
“有人举报你早恋。”
方鸣谦目瞪口呆,举报?谁这么缺德?
“谁举报我?”
“你别管谁举报你,你难道还想打击报复?”
“我没早恋,我都不知道什么叫早恋。”
“有证人看见你早恋了。”朱老师说。
“血口喷人!”方鸣谦喊,“让他出来和我当面对质。”
“当面对质就免了,我问你,昨天下午炸山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操场上和张振振牵手了?”
方鸣谦一愣,牵个手都能被举报?
二班孙老师走过来:“说,你是不是和张振振牵手了?”
“牵手也算早恋?”
“你先说有没有和张振振牵手。”
“这我哪记得清啊,炸山的时候跟地震一样,吓死人了。”方鸣谦装起糊涂,觉得这是个大陷阱。
“可有人看见你们炸山的时候手牵手了!方鸣谦啊方鸣谦,你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搞起早恋来了?”
“是不是黄老师一走,你就以为没有人管你了?”
“老实交代,你们到底牵了手没有?”
“那男同学还手牵手呢,算不算早恋?”
“方鸣谦,你不老实是吧?行,我们喊家长来问。”朱老师点点桌子。
“我们那是害怕,好大一朵蘑菇云呢!”方鸣谦认怂。
“胡说八道,谁不害怕?大家都害怕,别的同学怎么没有男女牵手的,就你们两个牵手?”
“我们从小玩得好,牵个手又怎么了?”
“怎么了?方鸣谦,你知不知道别的同学怎么说你们?”
“我们怎么了?”
“你们早上一起跑步,课间就腻在一起打情骂俏,放学后一起写作业到处玩,现在还公开在操场上手牵手,你知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影响十分恶劣?”
方鸣谦撇撇嘴不说话,我们玩得好,招谁惹谁啦?
孙老师和朱老师耳语了一会。
“方鸣谦,我们今天喊你来,是先警告你,你以后在学校里,再敢跟张振振勾肩搭背,我们要严肃处理。”
“以后不许你在学校里和张振振走得太近,听到没有?”
我听不见听不见,方鸣谦两眼看着窗外。
“孙老师,你看他这个不服管教的样子,我们还是喊家长比较好。”
喊我家长到无所谓,喊张振振家长……方鸣谦想起了自己和高燕的人间悲剧。
“别别别,我知道错了,朱老师,孙老师,你们别喊家长。”
“那你答应下来,不和张振振早恋了。以后互相避开,不要引来闲话。”
方鸣谦无奈点点头,两个老师这才放他出去。
下课后张振振冲进教室:“你这个蠢货是不是招了?”
“我招什么了?”
“你承认我们早恋?”
“没有的事。”
“那孙老师找我谈话。”
“她跟你谈什么?”
“说有人举报我们早恋,手牵手!”张振振气呼呼骂,“真是缺德,肯定是你得罪的人太多了。”
“我猜还是哪个暗恋你的人举报的呢。”
“别扯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他们是不是也对你说,不许我们在学校里走的太近了?”
“嗯,不然就喊你家长。”
“那你打算如何?”
“强龙不敌地头蛇,学校里不许我们一起玩,放学了总没人管吧?”
“你脸皮真厚。”张振振说。
“跟老师家长搞正面对抗,下场就是转学,”方鸣谦心有余悸,“你要是转学了,我跟谁玩啊?”
“说的也是,那我们以后当地下党咯?感觉有好多小特务监视我们。”
方鸣谦眼珠转了几转,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他问张振振:“你怕不怕死?有没有恐高症”
张振振摇摇头,方鸣谦说:“我知道有个好地方,下午放学,我们去那玩,保准没有小特务。”
下午放学,方鸣谦带张振振来到文化宫后面,两人钻进会议室后那条狭窄缝隙,来到一列令人胆寒的墙梯下,方鸣谦指指上面问:“敢不敢爬?”
张振振抬头往上看,墙梯就是一列嵌在墙上的铁扶手,没有任何防护措施,陡直地通向几十米高的屋顶。
她咧咧嘴:“哇,这个摔下来真的会变成一滩肉酱。”
方鸣谦说:“我先爬,上面有几个扶手松了,我提前告诉你。”
方鸣谦沿着墙梯往上爬,风从耳边呜呜吹过,爬了一半,他低头,看见张振振乌黑的马尾辫随风摆动,每经过一节松动的扶手,方鸣谦都要停下,大声告诉身下的张振振:“小心啊,这里松掉了。”
方鸣谦爬上屋顶,返身探头出来,紧张又担心地望着下面的张振振,她快爬到屋顶时,方鸣谦伸出手紧紧拉住她的手腕,把张振振拉上屋顶。
张振振脸上一片绯红走下墙梯,哇了一声,文化宫屋顶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空旷的柏油屋顶在夕阳下闪闪发亮,两人走到靠近马路的一侧踮起脚,隔着半人高的墙壁往下看,行人和车辆都成了小黑点,张振振用手归拢鬓角的长发梳进耳廓后说:“我不知道还有这种好地方。”
方鸣谦得意笑笑:“怎么样,这里好吧,又高又没人打扰,以后就是我们的基地。”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两人趴在温热柏油屋顶上,开始写当天的作业,写完作业又开始聊天,一直聊到晚霞如火,两人的身影在屋顶上拉得又细又长时,才爬下屋顶,从文化宫栏杆里钻出去,各自回家。
从此以后,两人成了地下工作者,在学校里装作互不相识,最多在课间休息,分头站在走廊两侧,眉目传情,较之往日反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方鸣谦对学校和班级越来越觉得乏味无趣,放学后才是快乐时光。两人一前一后钻进文化宫,爬上屋顶看书聊天写作业。
下雨天,两人喊了高尔基一起,去油库围墙后的小屋,读袁虹飞的第一封来信。这封信写得苦兮兮十分悲惨,落难的豌豆公主让人垂泪。
娇滴滴的袁虹飞现在寄居在伯父家二十七平米的老屋中,睡在暗无天日的阁楼中一张小床上,每天要走半小时路,坐一小时公交车上学。
同学们嘲笑她不会讲上海话之余,还嫌弃她穿的衣服没有一件名牌,土气又穷酸。
张振振看到这里,咬牙切齿指着信纸上圆圆的水渍:“你们看,这肯定是猴子的眼泪。”
高尔基叹息之余表示:“我出钱,张振振你帮我夹在信里给她寄过去,什么名牌不名牌,她亲戚不给她买,我出钱!”
“我也出十块!”方鸣谦说,“猴子太可怜了。”
第二页信纸上满是袁虹飞的泪痕,方鸣谦听得心里发酸,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袁虹飞,还学会了看大人脸色过活的本领。
三人凑了一百块零钱,换成了一张四伟人,夹在回信里寄去了上海。
到四月里的一天,方鸣谦和张振振爬去屋顶时万里无云,才上屋顶,天上就下起淅沥沥的小雨。
“天公不作美,今天又荒废,趁天还没黑,回家把书背。”张振振拉着方鸣谦就要回家。
“这就打退堂鼓啦?”方鸣谦指指一头黑洞洞的气窗,“我们去里头转转。”
他们从气窗钻进去,钻进舞台上方的钢架上。
舞台上方五十米米,是纵横交错的十字钢架和钢索,当中有几条钢梁,两旁立着扶手,是维修检查通道。
两人屏息静气,在淅沥沥的雨点里沿着维修通道来来回回走,把舞台钢架绕了一圈,方鸣谦指着那些滑轮和钢索,给张振振讲解舞台大幕开合的原理,张振振来了兴致问:“可不可以从这里下去?”
两人四下探索一番,发现了下去的墙梯,和露天墙梯不同,舞台墙梯围了一层圆形安全网,两人顺着墙梯一路下到舞台上,来到银幕后,踩着脚下咚咚响的木板,张振振抚摸着光滑洁白的巨大银幕问:“这个就是放电影的?我还没摸过,原来手感是这样的,好像丝绸啊。”
方鸣谦又给她讲解起电影成像原理,说曹建平如何在四楼放映室里换电影胶片。
两人从银幕后走出来,站在台上,对着黑漆漆空荡荡的大厅玩起了报幕游戏。
“青春的交响绽放华丽的激情。”
“校园的纯真挥洒最美的真挚。”
“在这灯花与微笑构成的舞台,”
“在这温馨与永恒铸成的圣地。”
“各位同学!”
“各位老师!”
“各位尊敬的领导和来宾!”
“今天,我们欢聚一堂。”
“下面请欣赏由方鸣谦和张振振同学为大家带来的……三打白骨精!”
张振振踢来一脚:“你又乱来是吧?你演白骨精,我演孙悟空。”
“那我们演三岔口焦赞充军。”
“就是一片漆黑里两个人打来打去那个?”
“嗯,就是那一出,”方鸣谦说着往后一跳,“我演焦赞,你演任堂惠。”
“咚咚咚咚,………咚咚……呛!”张振振戏精上身,来了派头,“披星戴月不辞劳,只为当年旧故交。焦赞发配沙门岛,暗地保护走一遭。俺任堂惠,只因焦二哥将奸贼王钦若的门婿杀死,发配沙门海岛。是俺乔装改扮,暗地保护焦二哥。”
“咚咚咚咚,………咚咚……呛!”方鸣谦眉开眼笑,两人在昏暗的舞台上装模作样打闹起来。
闹了一会累了,双双坐下,张振振把头靠在方鸣谦肩上:“你真疯疯癫癫的。”
“那也是配合你,”方鸣谦拉着张振振的手,“下面请大家欣赏诗朗诵,早恋序曲。”
“你们看,这些大人啊,一个个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翻脸无情,偏偏俺们牵个手,也要被说成,影响学习,带坏风气,搞不懂我和你,招了谁惹了谁,分不清你和我,谁皮厚谁害羞。”
“再来再来。”张振振笑得前仰后翻。
“哪管他举报和眼红,谁怕他监视和跟踪,若敢跟进文化宫,把他打成女儿红!”
外面的雨停了,太阳又出来,张振振抬头,看见夕阳在高处墙壁上留下的矩形光斑,转头对方鸣谦说:“打住,我们赶快爬回去,天黑就要看不见了。”
方鸣谦笑:“你是个大笨蛋,下都下来了,还要爬回去?”
“那等下我们怎么出去?”
“开门出去啊。”
方鸣谦带张振振走过空旷的舞台,来到文化宫后门,轻易从里头打开了小木门,探出头张望,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人跳出木门,走到大海报和本月电影安排表前,方鸣谦说:“下次我带你到楼顶看免费电影,这样小特务就不能跟踪我们了吧?”
张振振指着放映告示牌说:“礼拜天就有电影,双旗镇刀客,我要看我要看!”
礼拜六下午,方鸣谦提前去踩点,想找出一个最佳观影位置,他走到文化宫后面,看见金峰华高尔基他们一大群人在玩自由落体游戏。
文化宫会议室正在重修装修,山墙边多了一堆一人高的刨花堆,他们挨个爬上山墙,沿着会议室底部的水泥桩子走过去,从七八米高的山墙上纵身跳进刨花堆。
方鸣谦也爬上去跟着跳了两次,从高处自由落体下来,刺激又紧张,摔在软绵绵的刨花堆上,毫发无伤。
一个大高个跟在方鸣谦后面跳下来,嗷嗷叫着格外兴奋,方鸣谦不认得大高个,高尔基过来介绍两人认识,大高个说:“我叫李李李国军。”
方鸣谦学着他的结巴腔调介绍自己:“我叫叫方方方鸣谦。”
又跳了几次刨花堆,方鸣谦就问:“我要去爬屋顶,有没有人要一起的?”
“上面好好好玩吗?”李国军问。
“非常开阔。”
三人沿墙梯爬上柏油屋顶,方鸣谦从气窗钻进去,沿着维修小道在舞台顶上走来走去,选定了一个位置,居高临下,正对屏幕,选好了位置,方鸣谦爬出来,三人一起坐在通风窗口上看风景。
这时李国军忽然来了兴致说:“这么高的地方,我我我想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