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兰和曹建平在礼拜二领了结婚证，礼拜三下午在招待所办喜酒。

酒席的饭桌从大厅一直摆到院子里柏树下，曹建平身穿一套黑西装，李秀兰穿一套粉红色西装套裙，两人胸口别着新郎新娘的胸花，笑嘻嘻站在门口迎宾。

方鸣谦和曹晶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脸上涂着胭脂，嘴上擦了口红，每人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立在两人身旁站岗。

来吃酒的宾客里，以曹建平的亲友居多。方鸣谦第一次看到曹家的亲眷，曹建平有两个兄弟三个姐妹，各自带着家眷，占据了四张饭桌。

曹建平的工友、战友和麻友牌友，足足有十来桌人，其中就包括刘狗的叔叔刘洪，他胸口挂着相机，进进出出跑前跑后，撅着屁股蹲马步一样四处拍照，记录这幸福甜蜜的时刻。

李家的亲友方鸣谦就比较熟悉了，师傅邵建兴摸着两撇胡子恭喜李秀兰说：“你动作真快啊，我们第一轮还没有开始，你就开始跑第二轮了，怎么样，什么时候造第三个？”

方鸣谦看了曹晶晶一眼，直摇头：“已经有两个拖油瓶了，再生一个，分家产要打架了。”

李秀兰回身给了方鸣谦一掌，众人笑了一阵，寒暄几句，递上红包坐上了桌。

方鸣谦的任务之一，就是从李秀兰手里接过亲友们的红包，放进背着的挎包里，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人沾手。

拍过合影，放了一万响的大红鞭炮，方鸣谦把一挎包礼金交给李秀兰清点，由沈勤囡负责保管。

新人们上台，来宾们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在台上弄了一通吃苹果和交杯酒的游戏，几十桌人就闹哄哄开了桌。

新婚夫妇去挨桌敬酒，方鸣谦和曹晶晶回到主宾桌上坐下吃菜，沈勤囡问：“你妈妈现在也结婚了，你为什么板着个脸不高兴？”

方鸣谦夹了一大块糖醋排骨，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结婚是好事，就是没见过新郎新娘，还带这么大儿子和女儿的。”

一桌亲友都笑起来，李锡生瞪了他一眼说：“你这张嘴就不会说几句好话？”

一旁的曹晶晶举起杯子说：“哥，我们今天就是一家人了，来干一杯。”

和方鸣谦碰过杯，曹晶晶把嘴凑到方鸣谦耳边，压低声音说：“我们班有个男的叫王云，说你长得特别丑，看你不顺眼。”

“那又怎么样？”

“他这么说你，你不生气吗？”曹晶晶给方鸣谦夹了一筷子菜，“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揍他！”

方鸣谦哈哈大笑：“你少跟我来挑拨离间这一套。”

“他真这么说的。”

“骗鬼呢你，”方鸣谦摇头，暗想今天你爸和妈结婚，酒席上你就想喊我去揍人？

“我看是你自己看他不顺眼吧？你想揍他，你自己打去。”

“真的真的，我没骗你。”

“我懒得理你，你几岁我几岁？说话一点都不老实。”

曹晶晶想了半天，只得从实招了：“我们班王云天天欺负我，你现在是我哥了，你总要帮我吧？”

方鸣谦问：“他欺负你？那你怎么不跟你爸说？”

“我爸是大人，又不会动手打他。”

“你的意思是叫我去打人？”

“也不是非打不可，你吓唬吓唬他也行。”

方鸣谦不吱声，继续吃糖醋排骨。

“你是不是我哥？这点小事都不肯帮忙？”曹晶晶嘟着嘴，“那我不跟你玩那什么三国志了。”

“哪我正好一个人玩两家，”方鸣谦说，过去的一个月里，两人已经消灭了全部npc，如今划江而治，长江以北是方鸣谦控制的曹操势力，以南是曹晶晶的刘备地盘，两人天天读档上演武将单挑大战，损失了猛将，就重新再来。

“我正好没玩过刘备的五虎将。”

“你要是不帮我，我回去就把电池拆下来，让存档全消失。”曹晶晶发出了实质性的威胁。

方鸣谦犹豫了一会，霸王的大陆那盘游戏卡上，有一个硬币大的锂电池，拔掉电池，所有的存档数据都要报销。

过去一个多月的努力就白费了，尤其是曹晶晶控制的刘备势力里，还找出了据说可以变身的隐藏角色阿哙喃。

“王云是吧？那我明天去找他聊聊。”方鸣谦无奈答应下来，“你和我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

“这还差不多，他……”曹晶晶一股脑倒出冤屈。

第二天下午放学，方鸣谦让张振振去学校商店等着，自己走去曹晶晶班上找王云。

王云是个精瘦的小皮猴，被方鸣谦喊到名字时显得十分害怕，方鸣谦喊了七八声，王云才走出来，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方鸣谦：“你找我干嘛？”

“你就是王云？”方鸣谦把他拉到一旁，装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你是不是天天欺负我妹妹曹晶晶？”

“也没有天天欺负，她老骂我。”王云低下头，默认了自己的罪行。

“我问你，你给我老实回答，你有没有摔她文具盒？”

“嗯。”

“你有没有在她文具盒里放蟑螂？”

“嗯。”

“你有没有把泡泡糖和苍耳混在一起，揉在她头上？”

王云苦着脸：“我不是故意的。”

“你这还不是故意？”方鸣谦揪着王云的耳朵，“那你告诉我怎么叫故意。”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拉我耳朵。”王云叫起来。

曹晶晶带着两个女生在一边兴高采烈呼喝：“哥，快揍他！”

方鸣谦皱皱眉，推了王云一把：“跟我说错了有什么用？过去给曹晶晶道歉。”

王云站在原地不动，方鸣谦推了他一把：“你道不道歉？不道歉，我抓个蟑螂喂你吃！”

王云这才慢吞吞走到曹晶晶面前，不情不愿地低头认错：“曹晶晶，对不起，我错了。”

曹晶晶得意一昂头，方鸣谦揪着王云耳朵说：“你以后再敢欺负我妹妹，我跟你没完，听到没有？”

王云点点头：“我不敢了。”

方鸣谦这才算完成了任务，对曹晶晶眨眨眼说：“这下ok了吧，你回去不许拔电池。”

“你真没意思，都不揍他！”曹晶晶一拉小伙伴，跑去跳皮筋。

收拾了王云，方鸣谦带着张振振，准备再去文化宫屋顶较量一番，走到劳动服务公司门口，就看见白鹭酒家门前停了一辆卡车，曹建平带了几个人正七手八脚往下搬着大木箱，亲妈李秀兰拿着一根鸡毛掸子站在一边，远远地喊方鸣谦过去帮忙。

两人跑去一大排木箱前，好奇地打量一番问：“这里头装的什么？”

“游戏机，”李秀兰说，“你去里头帮忙打扫一下卫生，我们家要开游戏室了。”

方鸣谦听到游戏室三个字，顿时觉得喘不过气呼吸困难，我们家开游戏室？

“这是什么游戏机？”方鸣谦从箱子缝隙间看进去，“难道是街机？”

“你去里头帮外公干活，等下开箱子你就知道了。”

方鸣谦带着张振振走进白鹭酒家，曹建平租下了原来做包间的两间屋子，李锡生正拿着竹扫把在屋里扫地，方鸣谦快步上前问：“公公，我妈说，我们家要开游戏室？”

李锡生点点头：“你去把里头的纸壳子都搬出来，等下东西就要进来了。”

两人跑前跑后忙了半个小时，才打扫完了储藏间，出来看着曹建平和弟弟曹建国拆了第一个木箱。

拆开严丝合缝的木板，揭掉泡沫塑料和塑料衬布，木箱里藏着一台崭新的大街机。

张振振推了方鸣谦一把：“不是吧？你家真要开街机厅了！”

方鸣谦觉得头晕目眩，每一个小赤佬的梦想，就是自家有一台可以无限投币的街机，自己这一下实现了几十个人的梦想。

“我妈这婚结得不亏啊，”方鸣谦对张振振耳语，“我感觉像做梦，你快掐我一把。”

“痛不痛？”张振振掐了方鸣谦一把，火辣辣的。

大人们把拆出来的街机搬进屋里，方鸣谦和张振振跟在后面，摸着光滑的人造板机身，看着塑封的摇杆和键盘，兴奋得满脸通红。

十二台街机搬进房间后，曹建平给街机装上投币器，打开机身后的木板钻进去，装上一块游戏主板，接上电源一按开关，街霸熟悉的声音和过场动画浮现在显示器上，曹建平伸手拨了几下投币器对两人说：“你们试一下，看看有没有不灵的按钮。”

方鸣谦和张振振迅速就位，选了肯和隆，劈劈啪啦按键，一一试过摇杆和按钮，发出波动拳、升龙拳和旋风腿，一时间大厅里满是“哈多肯！”、“修留肯！”“加加布鲁根！”的音效。

张振振激动得满头冒汗，手忙脚乱，眉飞色舞。

很快第二台街机又装好了，这一次测试的游戏是双截龙，两人照例测试了按键和摇杆，都很灵敏。

两人依次测试了圆桌武士、雷电、1942、快打旋风、雪山兄弟和泡泡童子后，天就黑了，张振振噢了一声跑回家吃饭。

吃过晚饭，两人又冲进白鹭酒家，十二台街机在房间里整齐地排成两列，角落里放着一台大型跑马机，曹建平正在门上订蓝布，方鸣谦觉得眼前这一切跟做梦一样，李秀兰嫁的男人，电影放映员曹建平，突然就成了游戏室老板。

一整个晚上，方鸣谦张振振都沉迷在街机的海洋，雪山兄弟吸引了两人的所有精力，两人在游戏中争抢红绿黄三色瓶子，兴奋得嗷嗷大叫，一番艰苦卓绝的合作后打到了第二大关。

一直玩到夜里十一点，曹建平把两人轰出游戏室，他们才依依不舍出来，浑身虚脱一样回家睡觉。

礼拜五一早，方鸣谦家开街机厅成了爆炸新闻。连李杰在内，黑压压的男生们团团围住方鸣谦，打听游戏的种类和游戏币的价格。

“四毛钱一个，童叟无欺。”方鸣谦说。

“大家都是兄弟，给个折扣啊！”吴永强喊。

中午回家，沈勤囡说李锡生在街机厅值班卖铜板，要方鸣谦去送饭。

方鸣谦提着保温桶去给外公返送，一进白鹿酒家，被眼前的热闹景象惊呆了。

包间里挤得水泄不通，放学后的中小学生黑压压围住每一台街机，大呼小叫十分兴奋。

对常年被一条龙游戏室小光头一伙欺负的矿山子弟们而言，曹建平的游戏室是一个安全快乐的天堂。

方鸣谦把保温桶递给李锡生，李锡生容光焕发坐在桌后，悄悄对方鸣谦说：“你猜一个上午，卖了多少钱的铜板？”

“一百块？”

李锡生摇摇头，伸出了四根手指。

方鸣谦算了算，一个游戏铜板四毛钱，卖出了一千个铜板？

角落里的跑马机上发出了阵阵吼叫，一个中了大奖的家伙欢天喜地，用手堵住退币口，吆喝着“退钱退钱！”

曹建平从储藏室里出来，拿了一个木头盒子，分开人群蹲下去，游戏铜板哗啦啦流水一样倾倒下来。装完铜板数了数数目，给了中大奖的家伙五十块钱。

方鸣谦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一个早上就能卖出一千个铜板，跑马机功不可没。

等李锡生吃完午饭后，前来买铜板的学生更多了，人山人海，从包间一直站到了大厅里。

学生们手里的零钱，化作了一把把游戏铜板，掉进游戏机投币口，落在底部带锁的箱子里。

每隔十五分钟，曹建平就带着钥匙，把装满铜板的箱子拿出来，哗啦一声倒回抽屉里，让它们继续变成一张张货真价实的纸币。

张振振跑来，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方鸣谦拽着她出来，把沉甸甸一大把铜板塞进她口袋：“我先给你，现在要排队，我们晚点再去玩雪山兄弟。”

张振振回头指指一直排到大厅里的队伍：“眯缝眼，你家要发财了，这么多人。”

方鸣谦回头看看，似乎闻到了财神爷的香味，心里却有一股复杂的滋味，说不清不知是喜还是忧。

“感觉曹建平要发财，我要倒霉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听说，人怕出名猪怕壮？”

方鸣谦把张振振拉到自家，两人坐在阳台破沙发上说了一会话，张振振被雪山兄弟迷得神魂颠倒，说放学后要去游戏室狠狠过把瘾，拒绝了方鸣谦去文化宫屋顶的约会请求。

两人争执了一番达成协议，要是放学后游戏室人多要排队，那就先去文化宫屋顶切磋，等到晚上游戏室人少了，再一起打游戏。

说到一点多，两人一起去上学，在学校门口铁皮桥上，几个初中生拦住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