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队门口，两辆部队的卡车停在路边。上午是毕业典礼，大家都在宿舍里待命。

宿舍已经清空了，只剩下了3张床，一切仿佛又回到了3年前——姜晓洛一个人背着行囊来到这里，从此踏上军旅。人生没有回头路，一生也就数十载，总是在向前走，直至生命的终点。也可以说，一个终点的结束，其实就是另一个起点的开始。这一年，姜晓洛18岁。

上午9点半不到，教室。黑板上写着“毕业典礼”四个大字，讲台的位置放了两张桌子，摆着5把椅子。姜晓洛和大家穿着夏季制服，笔直地坐在各自的位子上。不一会儿，队领导陪着所领导，还有上级业务部门的领导，走到了教室门口。

“全体起立！”

刘副队长一声令下，大家全都站了起来，鼓掌，领导们笑着进了教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教导队日语专业班毕业典礼现在开始！”汪队长宣布开始。

“全体起立，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前进！进！！”

……

姜晓洛站在队伍里，唱着国歌。3年的一幕幕、一点点，像放电影一样从脑海里闪过：一个15岁的男孩，穿着军装站在山坡上，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静静地凝望着。天边，朵朵白云缓缓地飘过。

“下面，请王教导员宣布优秀学员名单。”汪队长说。

“会有我吗？”姜晓洛心里想着，看见刘副队长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捧着几本红色的本子，还有几本厚厚的书，像是词典之类的。

……

“经队部研究，报研究所和上级部门批准，授予陆其涛、楚子红、姜晓洛、袁禾，优秀学员称号！”王教导员看着手中的文件宣读名单。

掌声响起。姜晓洛听到了自己的名字，3年来的诸多经历又一次划进了自己的脑海，他为自己的努力感到骄傲，因为付出获得了回报。

“那会不会就是我们4个人去京州呢？”

姜晓洛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他转过头看了看周围的人，他知道大家可能也有这样的想法。

“下面，请领导为优秀学员颁奖！”

颁奖音乐响起。陆其涛、楚子红、袁禾、姜晓洛站了起来，走到讲台前，向领导敬礼，接过红红的证书，还有一本大辞海，还礼，后转，面向战友们。又是一阵掌声响起。望着眼前的战友，姜晓洛有了一点小小的满足。

……

“下面，请所领导讲话。”

……

“下面，请上级领导讲话。”

……

“毕业典礼结束，请全体起立，奏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军歌！”

飞翔！飞翔！乘着长风飞翔！

中国空军在烽火中成长。

碧空里呼啸着威武的机群，大地上密布着警惕的火网。

红星闪闪，辉映长空百战的历史。

军旗飘飘，召唤我们献身国防。

为中华振兴！为民族富强！

炼铁翼神箭，铸蓝天长城。

保卫领空，抵御侵略。

迎着新世纪的曙光，飞翔！飞翔！飞翔！

毕业典礼结束了，大家坐在位子上等领导先退场。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没有宣布去哪里啊？”

“不会是假的吧？”

大家小声议论着，气氛瞬间变得十分紧张。

……

“大家先回宿舍休息，听安排。”汪队长送完领导回到教室，丢下话，转身走了。

大家全都回到了宿舍，紧张、不安的情绪迅速漫延开来。姜晓洛坐在床板上，没有说话，得了优秀学员，原本是一件很高兴的事，现在也被丢在了脑后。他用余光瞄了瞄常家杰和隋兴国，他们的脸上也流露出明显的焦虑。

刘副队长经过男生宿舍向女生宿舍走过去，随后郭方宁跟在刘副队长的身后进了队部，门被关上了。

“是郭方宁去京州？”

“是不是一个人一个人地谈啊？”

“搞这么神秘干什么啊！”

姜晓洛走到宿舍门口，看到大家全都站了出来，有人在小声地议论着。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就像生病的时候一样。上半年，他又去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常家杰的姑姑开玩笑地说他是来休假的，这一次他被诊断为一个什么神经紊乱，不是植物性的了，而是一个外国名称，医生说其实就是生活没有规律，营养有些跟不上，多注意休息调整就没事了。当时又让老姜紧张了一下子，听医生说了才放下心来。

所有人都站在宿舍门口，眼睛全都盯着队部。这个时候，队部就像是一个高考场，走进去，再出来，人生就被定格了。到京州，到浙溪，虽然只有两个地方，但在姜晓洛和他的战友们看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过了大约5分钟，门开了，郭方宁走了出来，看到大家全都挤在门口，焦急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她。她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顾及大家期盼的眼神，走回了宿舍，女生们立即围了过去。

“是分配的事吗？”

“你去哪里？”

“快说啊！”

“我去京州，其他的领导没说。”郭方宁极力抑住自己的激动，故作淡定地说道。

郭方宁去京州，其他三个不知道，这么说，不一定是优秀学员去京州，姜晓洛有些失望，那自己呢？

刘副队长走到男生宿舍，郝远跟在后面进了队部，5分钟后出来了，他去浙溪；郑敏、孔兵、金婷婷、雷彬、秦苏、汤明先后进了队部，他们去浙溪；陆其涛进去了，他是班长，大家都想着他会去哪里呢？这一刻，姜晓洛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仿佛停止不动了。

队部的门开了，陆其涛走了出来，经过姜晓洛面前时，目光扫了过来。姜晓洛的心头不禁一震，感觉到了某些特别的含义，他正准备向陆其涛探个底，旁边的蒋勇迎了过去。

“我去京州。”陆其涛轻轻地说了一句。

“他是什么意思呢？”姜晓洛在心里一遍遍地思索着。

“会不会他知道都是谁了？”

已经有一男一女定了去京州，还有两个人，大家都在等着最后的结果。袁禾、楚子红、蒋勇、常家杰也出来了，他们去浙溪。

刘副队长走到姜晓洛的面前，终于轮到他了。姜晓洛跟在刘副队长身后，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陆其涛，但没有看到，他的心里又没了底。

“姜晓洛，坐！”

队部里，汪队长和王教导员坐在办公桌前，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姜晓洛看了看队领导，坐了下来。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听候命运的安排。

“你去京州！”

京州两个字灌进了姜晓洛的耳朵，真真切切。

南陵、京州，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一句话决定了姜晓洛的人生。他，一个来自南陵郊外小县城的男孩子，初中毕业，家里困难，选择了当兵，来到部队，3年的努力，他不仅得到了优秀学员，现在还要去京州工作了！

姜晓洛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这次不是不安，不是焦虑，而是高兴，是兴奋，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队领导后面的话，姜晓洛几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不过他也知道，无非就是叮嘱他到京州的单位后好好工作，不要辜负教导队的培养和自己的努力。

“好了，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把大家送走后，你先回家等通知。大约10天后，队里会派人送你们到京州去。”王教导员最后交代了一些具体的事情。

“谢谢队长，谢谢教导员！”

“我一定好好努力，好好工作，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姜晓洛站起来，向汪队长和王教导员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过身，打开门走了出去，宿舍那头，大家都盯着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走到了宿舍门口。

“你去京州吧！”常家杰看了看姜晓洛，反问道。

姜晓洛看了看常家杰，还有旁边的隋兴国，点了点头，抿了抿嘴，露出了笑容。常家杰和隋兴国没有再说话。

还有一个会是谁呢？大家又开始等待。周玉君、苏志伟、祁宏磊去浙溪；傅其美出来了，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她去京州。

4个人全定了，姜晓洛、陆其涛、郭方宁、傅其美，两男两女。

姚强、隋兴国、陈长海、韩平他们几个还没有进去的看到这个结果，也就没了盼头，先后进去又出来了。

一场决定命运的分配谈话在看似平静中结束了。22个才刚刚成人的男孩女孩，第一次经历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关，一下子长大了不少。没有争吵、没有冲突，大家回到各自的宿舍，继续收拾行装，准备踏上新的征程——北上，目的地，京州；南下，目的地，浙溪。

午饭后开始装车，姜晓洛和陆其涛他们暂时不走，便帮着其他人抬行李放到车上。根据安排，行李先走，直接运到浙溪的工作处，人明天一大早的火车，先到上海再转车到浙溪，那边有车接。装完行李，车直接开走了，大家站在路边，看着车离开，谁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

姜晓洛看见秦苏站在郭方宁的旁边，眼睛有些红红的。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能和秦苏一起去京州多好啊！几年时间，秦苏已经从一个小女孩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不高的个子，皮肤白嫩，梳着马尾辫，穿着改过的军装，衬托出娇好的身材。

过往的时间里，姜晓洛一直在尝试走近秦苏，然而直到毕业，依旧只是一份朦胧的、让人萌动的感觉，停在了他的内心深处。现在他去京州，她去浙溪，从此天角一方。几年以后，秦苏也到了京州，两个人在一座城市，却已经没有了故事。

整个下午，大家全都陷在分别前的不舍之中。队领导也知道，这些孩子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从一个不懂事的初中生成长为一名军人，言行举止间已经刻下了军人的坚强和利落，现在就要分开了，伤心也是正常的，所以也就没有多过地打扰大家。

晚上毕业大会餐，这也是大家在一起的最后一顿饭。这次队里没有安排大家帮厨，都是所里小食堂的人在做，一大早就忙上了，准备了很多好吃的，还有白酒、红酒和啤酒。队领导知道，如果让大家喝酒，今晚注定将是一个狂欢与悲伤的夜晚，但几年时间相处下来，队领导和大家也有了深厚的感情，在他们的眼里，这群孩子就是他们的子女，一家人，现在子女们长大了，要离开家了，不舍也是肯定的。

傍晚时分，日近西山，一片晚霞浮在天际之间，照出道道红光，落在食堂的屋顶上。烟囱之上，缕缕炊烟在微风中打着旋缓慢地向上，渐渐地淡去。食堂里忙得热火朝天，5张餐桌铺着红色的餐布，8个凉菜已经摆上了桌，桌子中间放着酒，还有饮料。

“吃饭啰！”

刘副队长在队部门口一声大喊，没有了往日哨子的急迫，声音中还带着兴奋劲儿。大家的情绪也好了起来，走出房间，也不集合了，也不排队了，前面几个后面几个，三三两两地向食堂走，说说笑笑，好像并没有分别前的不舍。

队领导陪着上级领导进了食堂，大家一起站起来，鼓掌欢迎，汪队长满意地看着大家。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大家毕业了，明天就要到一个新的地方，走上工作岗位了！”汪队长端着酒杯，环顾大家，大声地说道。

“首先，对大家顺利完成学业，学到了本领，为今后的工作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表示祝贺！”

“其次，对大家这几年来给予队里和我们的支持表示感谢！”

“最后，祝大家工作愉快，生活幸福！”

“下面，请所领导讲话，大家欢迎！”

一阵热烈的鼓掌响起。

整个食堂热闹起来，队领导陪着上级领导挨桌和大家碰杯，说些鼓励的话，几轮过后，队领导又带着大家轮流到领导那边敬酒，推杯换盏，所有人的脸上很快就红光满面了。酒精的刺激下，你一个我一个地挤在一起，喝着聊着，很快又三三两两地，你搂着我的肩头，我扶着你的臂膀，低着头，贴着耳，说着悄悄话。队领导最后也加入了进来，和这个说说，和那个聊聊，女生们早已抱成了一团，哭得稀里哗拉，整个食堂里早已是一片狼藉，酒瓶倒得到处都是，咣咣直响。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轮皓月悄然挂上夜空，点点星辰缀在夜幕上，轻风吹拂，蛙声鸣鸣。食堂里、食堂外，宿舍里、宿舍外，这里几个，那里几个，述说着离别的不舍，几个感情好的男生女生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

姜晓洛已经有了些醉意，他靠在宿舍门前，寻找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见秦苏和周玉君站在宿舍东头的洗漱池边，路灯下，秦苏修长的身影划出一条美丽的曲线。他静静地看着，心里泛起一种无言的冲动。

“我喜欢你！”姜晓洛站在秦苏的面前，望着她红润的脸庞、躲闪的目光，鼓足勇气，轻轻地说道。

路边的梧桐树包围着两个年轻的男女，红泛的路灯在地上留下两个静止的身影，时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多年以后，姜晓洛和秦苏在战友聚会上见面，说起这件事，两人相视而笑，这就是青春的记忆。

夜已经很深了，教导队里还是灯火通明，有的人已经睡了，也有人没有睡。这一夜，大家在酒精的刺激下，回忆着过去的美好时光，也在记忆着今天的留恋，还有明天的憧憬。

南陵火车站，一列绿皮火车停在月台上，人潮涌动。姜晓洛、陆其涛、傅其美、郭方宁和大家一一拥抱道别。

“保重！”

经过昨晚的一夜悲伤，此时大家都表现出一份成熟和理性，女孩子也没了太多的伤感，只是紧紧地抱着对方，泪水留在眼眶里，却没有流下来。姜晓洛走到秦苏面前，伸开臂膀，一个拥别，就是最后的情感流露。

再见了，战友们！人生的道路上，有我们的过去，也有我们的现在，还有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