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卉颐握着团扇的手一紧,没有说话,园中灯火璀璨,看不出她微微泛红的脸。
沈妤只说了这一句,微微一笑,望着前面的戏台。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喝彩声,在一旁伺候的宁家管事,立刻把赏钱拿过去。
沈妤来得晚,并不知道这是一出什么戏。
恰好,听闻一道娇柔的声音传来:“县主也喜欢看戏?”
沈妤眸光一瞥,就看到一个身穿妃色衣裙的女子坐在右边的席位上,裙衫上用彩线绣满了大片芍药,点翠嵌珍珠岁寒叁友头花簪,当真是秾丽富贵。
正是清和县主薛恬如。
她神情倨傲,目视前方,仿佛所有人都不在她眼中。
在顺宁长公主寿宴上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京都没个角落。还有关于顺宁长公主曾经派人去大景刺杀沈妤的事,虽然没有证据,陛下也没治罪,但许多人都将信将疑,如今薛恬如出现在这里,众人不禁又响了起来。
不约而同的,那些姑娘都默默疏远了她。一个是未来的太子妃,陛下宠爱的外甥女,一个是不被陛下喜欢的公主之女,不用脑袋想就知道该站在哪边。
薛恬如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怒火焚烧,她实在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栽在沈妤手中!
身边穿粉色衣裙的,正是之前在沈家宴会上得罪过她的方姑娘。虽然宴会过后她并未和方姑娘计较,但方姑娘却是心惊胆战,回去后就就方夫人责骂了一回,让方姑娘立刻带着许多礼物到长公主府,向她道歉,勉强获得了她的原谅。现在,方姑娘可是以她马首是瞻,每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
见薛恬如不理会她,她神情有些尴尬,还是讨好的笑道:“这出戏是新写的,畅春园也才唱过一次,县主若是喜欢,改天可以请戏班子到府上。”
薛恬如眉梢动了动,似乎很感兴趣:“我中途才道,这出戏已经唱了一半,倒是不太明白讲的什么。”
这话清晰的传到沈妤耳朵,她也不禁侧耳倾听。
方姑娘忙道:“这出戏讲的是一对年轻男女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定下婚约,后来男子家中突逢大难,女子嫌弃男子家道中落抛弃男子领攀高枝的故事。男子却是对女子一片痴心,千里迢迢寻找未婚妻,却发现女子早就与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有了婚约。男子不相信女子是嫌贫爱富之人,觉得她是被人逼迫,想问清她事情真相,寻机带她走。可是女子怕男子的出现阻拦她嫁入高门,拒不相认,还派人暗中刺杀男子,后来男子被一位侠女所救,并且被侠女精心照顾,心生感动,两情相许,终成眷属。”
“听着倒是感人至深,抛弃男子的女子呢?”薛恬如道。
方姑娘掩唇轻笑:“要说老天无眼也不假,那个女子抛弃落魄的未婚夫,另择高门,却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薛恬如笑容嘲讽:“是啊,真是老天无眼啊,那般无情无义的人居然能尽享荣华,只可惜了男那个男子一片真心被糟蹋了。”
又有人忍不住愤愤道:“要我说写这个戏本子的人考虑欠妥,这样的朝三暮四的女子,就该让她一无所有,怎么偏偏有这么好的结果?虽是戏说,却使人意难平。”
方姑娘眼神往左边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笑道:“不是写戏本子的人想写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因为不能更改。”
薛恬如侧目:“这是为何?”
方姑娘叹息:“据说,这出戏是根据真实发生的事改写而成。男子没有戏文上所说的那样,被侠女所久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而是沦落天涯,甚至是食不果腹。”
“竟然是这般凄惨吗?”
方姑娘点头,惋惜的道:“想当初男子也是个金尊玉贵的翩翩公子,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实在是命运不公。”
“这么说来,那个女子也太可恶了,也不知道哪户人家倒霉,竟然娶了她。要知道娶妻不贤,可是要祸延三代的。即便女子生的再美,也不配做当家主母。”
三人说话的声音不小,许多人都听见了,届时面露好奇。
既然是根据真实故事改写而成,她们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这般寡廉鲜耻。
薛恬如轻轻一叹:“话虽如此,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若是真找出那名女子是谁,她的名声也毁了,如何再嫁人呢?何必闹出来,给两家徒增烦恼呢。”
方姑娘谄媚道:“到底是县主心善,若换成别人,定是无法容忍。”
“女子的另一桩婚事没了,总不好再没了这么好的婚事。”
其他人纷纷附和,却皆是对戏文里的女子心生鄙夷。
沈妤不知不觉放缓了摇着团扇的动作,今天是怎么了,清和县主是转性了吗,怎么会变得如此善良?她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薛恬如别有居心。
“姑娘。”苏叶不知何时挤过人群,来到沈妤身边。
沈妤的声音隐没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怎么了?”
苏叶低声道:“太子殿下说,让你小心清和县主。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您不必担心。”
沈妤淡淡看了眼薛恬如,轻轻颔首。
人群中又爆发出阵阵喝彩声,只见从后面走出一个武旦,相貌美丽,但眉眼很是英气。她一见男子被人刺杀,立刻与几人缠斗起来,救下了男子。
打斗场面十分精彩,不少人看了都是心情澎湃,在看到男子受伤的时候,越发厌恶抛弃男子的女子。
沈妤的神思仿佛游离此处,并不能感觉到丝毫激动。她纤长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茶盏,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严卉颐微微一笑:“我忘了,你不喜欢看戏的。”
沈妤笑道:“偶尔看看也好,只当是凑凑热闹,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这出戏终于结束,拿了赏钱之后,便去了台后。
严卉颐和沈妤一同起身,离开这里。紧接着,又是下一出戏,很多宾客仍旧停留在此。
穿过席位,走过人群,沈妤提着裙角,缓缓下了楼梯,苏叶在后面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
有一道炽烈的目光正最随着她的背影,闪动着邪恶的光芒。
突然,一道青衣人影从黑暗处冲了过来,一下子扑到沈妤面前,大声道:“妤儿,我总算找到你了。”
这道声音在周围回响,很快引来众人的注目。
苏叶下意识拔用剑横在他面前,厉声道:“你干什么?”
男子好像吓了一跳,明明害怕,却是不管不顾的要去拉沈妤的手:“你是我未婚妻啊,难道你忘记我了吗?”
苏叶最主要的人物就是保护沈妤,自然不允许任何心怀不轨之人靠近她。
是以在看到男子的动作时,苏叶一脚把他踢开了:“你是什么人,竟敢对郡主无礼?!”
“郡主?”男子捂着腹部,哀声道,“妤儿现在还是郡主,可我已经失去了高贵的身份,变成了一个如蝼蚁般的低贱之人,不过,我想你不会嫌弃我的对不对?我们两人心意相通,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不会抛弃我对不对?”
戏台上的戏还在进行,但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席位,渐渐围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形,神色各异,震惊有之,好奇有之,鄙夷有之……还有幸灾乐祸的,数道目光落在沈妤身上。
若换成其他人,早就急的大哭了,可沈妤仍旧坦然自若,没有半分心虚。她淡漠的看着哀戚哭诉的男子,目光幽深璀璨,面容依旧清艳脱俗,如同深夜静静盛开的昙花,仿佛任何脏污都不能沾染她分毫。
薛恬如心中暗骂,这个贱丫头惯会装腔作势,一会看她还能不能这般淡定。
沈妘挤过人群,到了沈妤身边,不禁恼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向性情温柔,从不以身份压人,但涉及到沈妤的事,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宁家是怎么待客的,任由一个下人惊扰长宁郡主?”
如梦初醒一般,立刻有人大喊:“快你把他拉下去,把他拉下去!”
说完,就有几个小厮冲过来,把他拉走。
男子却是趴在地上,哭声悲哀:“妤儿,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为了找你,一路乞讨,千里迢迢来到京都,你不能不认我啊。我路上遇到了贼人,侥幸逃过一劫,即便失去半条命,我也要找到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听他这么说,众人不禁想到方才上演的一出精彩的打斗戏码。什么遇到贼人,分明是有人要杀了他啊。如果这个男子所言属实,那刺杀他的幕后主使不就是沈妤吗?
管事的呵斥:“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拖下去!敢惊扰贵客,定要严惩!”
“且慢。”这众人闻声一看,竟然事清和县主施施然走了过来。
众人不解其意,沈妤与她目光交汇,也没有开口。
沈妘知道薛恬如对沈妤的敌意,直觉她出现没什么好事,开口道:“清和县主有什么话要说?”
她也不叫“表妹”了,俨然已经不屑再和她虚与委蛇。
薛恬如轻音柔和:“我知道妘表姐护妹亲切,所以要赶走此人,我也相信,以与表姐的人品,不会做出背弃盟约、嫌贫爱富之事。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此人大放厥词,胡言乱语,若是就这样让他走了,还不知道外面人如何揣测呢。知道的说妤表姐被人陷害,不知道的还以为妤表姐真的做出什么不耻之事呢,这不但有损表姐和沈家的名声,更加会影响皇室的名声。要知道妤表姐是未来的太子妃,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室颜面,若是不查清楚,不但会损害表姐清白,还会损害皇家名誉。身为表妹,我着实为妤表姐担忧,我以为应该当场问清楚,换表姐一个清白。若真此人真这样走了,定会有人觉得表姐心中有鬼,说不定还会杀人灭口呢。”
一顶杀人灭口的帽子扣上来,沈妘脸色更加难看。她已经见识了薛恬如的狠毒程度,说不定就会杀了这个男子,所有人都会怀疑到沈妤头上,届时流言蜚语不断,就算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不过,薛恬如非要当着众人的面查明此事,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此事与她有关?
她忍不住道:“清和县主,这种话岂是能随便说的?”
薛恬如很是无辜:“我也是为了妤表姐的清誉着想,不想让人随意议论表姐而已?难道,妘表姐不相信自己妹妹的为人吗?”
沈妘声音冷了下来:“阿妤是什么人,我身为长姐,自然清楚。”
“那就是了,既然清者自清,又何必怕人问呢?难道妘表姐不想还妤表姐清白吗?”
她当然想了。可是是有反常即为妖,薛恬如坚持当众审问,定然背后耍弄了什么手段,一盆盆脏水泼到阿妤身上,洗都洗不掉。
见沈妘不说话,薛恬如挑眉道:“两位表姐不敢吗,还是真如此人所言,妤表姐……”
这就有些咄咄逼人了。
“当然不是。”沈妘打断,“清和县主也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胡言乱语。”
这时,一旁的容渝也道:“县主说的有道理,可仅凭此人的一面之词,就能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吗?此人的来历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概都不能确定,就算他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也不足为信。说不定就是受人指使,故意等在这里诬陷长宁郡主。”
薛微如也想替沈妤说话,但她惧怕薛恬如,不敢开口。听到容渝这番话,她很是激动。
沈妤看向容渝,深感意外。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唯有她替她辩解。
容渝只是微微一笑,仍旧那么清雅高洁,如同荷塘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沈妤回以一笑,心中起了些波澜。
薛恬如斜睨了容渝一眼:“容姑娘和长宁郡主关系越发好了,只是以你们两家的关系,容姑娘还是少开口为妙,免得说你出于私心替长宁郡主狡辩。”
容渝纤眉微皱:“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县主此言,怕是有失公允?”
薛恬如笑容讽刺:“容姑娘说什么那就是什么罢,在场的都是眼明心明之人,看得很清楚。”
这句话,众人还是赞同的。容家和沈家都是太子的支持者,容渝向着沈妤说话,也不足为奇。是以,容渝即便说的有几分道理,在别人眼里也是出于私心,不能全信。
容渝面色一变,旋即看向沈妤,有些愧疚。
沈妤冲她摇摇头,笑容带着安抚之意。
但一想与沈妤关系要好的严卉颐,却没有开口替沈妤辩解。不过众人只顾着看热闹了,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下一刻,男子就大喊道:“我不是故意诬陷,我不是信口雌黄,我有证据,有证据!”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薛恬如扬眉道:“哦,什么证据?”
男子双手颤抖,从怀中拿出两样物什,静静地躺在手心。
众人一看,这分明是一块黄金制作的鱼符,还有一块玉制的令牌,上面刻着名字。
薛恬如压抑着要大笑的心情,拿起鱼符,吃惊的道:“你是……是大景的楚王?”
鱼符是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亲王及三品以上的官员的鱼符用黄金制作,一眼就能认出此人的身份。
而且细细观察,发现鱼符已经有些旧了,没什么棱角,明显就是用了很多年的。
男子重重点头:“我是大景的楚王郁珩,你们的长宁郡主,在大景还是宁安郡主的时候,就与我两情相悦,被康和帝赐婚。我没有撒谎,她真的是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