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是不是算杀了人?
祝昂想起自己方才无意中听见的那些,突然发觉腿已软得一步也走不动了。
他总算想到个好的由头,去请汪泰平护送商队回润城。严叔终于没能救回来,他纵然心中悲怆万千,还是知道已经逝去的,远不如将要发生的重要。所以,原本只是一支商队原路回到润城,现在却多了一樽棺木要千里返乡,同行未免太过不吉,思前想后,他决定委求汪泰平带领商队,而他作为严叔的家人,为他扶灵回家。这么一来,商队不过是从北境运了些江南少有的物事回去,而非沾染了死人的晦气。想来,这样的理由虽未必冠冕堂皇,汪泰平却也是不好拒绝的。
一大早,他安排好为严叔做了一场法事之后,便前往军营驿站,汪泰平就是住在那里。
只是不曾想到,汪泰平晨起要练一个时辰的功,已去了演武场,好在算算时辰,约莫再有一刻多钟便能回来,驿站主事便让祝昂稍坐等会。驿站毕竟和客栈不同,没有一个宽敞的饭堂让住客们边吃边聊,说是坐会,也真的只有两张矮凳放在入口处。
祝昂觉得那样干坐着着实有些傻,便起身到处转转。有一些人在分拣着喂马的草料,有一些忙着挑水洗菜,各自都有各自的闲话。
“驿站许久不曾住那么多人了,你看我今天洗的菜,抵得上往常三五日的量还多!”
“谁说不是呢,咱们又不是客栈,人来人往的,若不是官家来人,这里还不是得空着。甘州山高皇帝远的,平日里哪有这许多官家来往?”
“说起来也出奇,那几位也不像官差和他们的家眷,怎么就住了进来?”
“你懂什么,是将军亲自安排的,听说是了不得的人物。”
“再了不得,能有将军厉害吗?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不在那琅琊榜上,每天倒是神出鬼没的也见不到人影。”
“你不知道吧,将军那是在让他们查案子和治病。城中治热症的药早已没有了,似是有个高人能调制出新的方子。案子嘛,我就知道得不是太清楚了,偷听到一两句,也是不明白。”
“怎么就没有药材了呢,不是之前有人给将军营里送了好几车的药,还说是帝都过来的上好货色呢。”
突然间一个声音就低了下来,只不过是没想到竟有人在听着他们的对话,并未刻意轻声让人听不见,想来,不过是那人本能地小心罢了。也因为如此,接下来那一句,才让祝昂不得不相信是真的。
“那些药材啊,是有毒的,不吃左右是热症一时半会好不了,不是非要丢了性命。可若是吃下去……呦,莫不是就是在查谁下的毒?”
热症一时半会好不了不是非要了性命,可是吃下去是有毒的!
这药,是自己让人给严叔吃的,所以他纵然退了烧,也没能醒过来,而是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如若不是自己,也许此时严叔早已痊愈了,此时正忙着点算要运回润城的货品,以及能赚到多少钱。
祝昂啊祝昂,让你跟着学做生意,你安安分分地看着听着就好了,做什么要胡乱做主,何止是毁了祝家的生意,你这根本就是直接害了严叔一条命啊!
快逃!他不能再在此地久留了,一定很快便有人查到,是他让人煎了药喂给严叔,他必须赶快逃离此处!可是,又能逃去哪里呢?再回到润城吗?若是父亲知道自己这个庶出的儿子竟成了杀人犯,哪里还会留他在祝家,不报官抓他已是仁慈。可是留在甘州,人生地不熟,早晚也是被发现。听闻长林军治军甚严,这个将军定然是大公无私的,是不是要他给严叔偿命?不管怎样,先得逃离这个驿站。
可他的腿一步也迈不动啊,要怎么逃?不不,即便是爬,也要爬出去!
脑中混乱一片,四肢却绵软无力。祝昂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一刻清醒的念头仍是——逃!
“这孩子是怎么了?”汪泰平回来驿站,便有人告诉他,一个孩子半个时辰前来找他,一转头也不知怎么竟晕倒了,看着也不像病了,却嘴里喃喃自语个不停。
汪泰平自然是认出了祝昂。他此时来驿站找自己,莫不是与那批药材有关?望着祝昂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是不停地在动,看来他并非安稳地睡着,想来此时是觉得无比难受的吧。突然间汪泰平心里一慌,忙伸手探探祝昂的额头,终于松了一口气,才想起方才管事的已经说了,这孩子不像是病。若他也染了热症,然后私藏了些许药材,且偷偷服了下去……
正胡乱猜测着,突听得祝昂低喃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不是我!不是要害你!”然后又变成嚅动着嘴唇的低语了。
汪泰平皱了皱眉头。这个表现颇有些不太正常,如若不是病了,莫非是中了邪?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既然问不到祝昂本人,还是去问问他们家里的人吧。弄清楚了之后,还是得送回去,让这孩子一直躺在自己房里也不是个事啊。
走了一趟祝家商队落脚的客栈,那氛围一走近便颇为诡异。汪泰平低着头走进去,脚步不快也不慢,好让自己莫显得太过扎眼。后院里竟摆放着一具棺木!怪不得客栈这般死气沉沉。只不过不知是什么样的住客因什么事过了世。但还是有一点让汪泰平想不透,一般出了这种不吉利的事,客栈都是低调地掩了去,怎么竟会堂而皇之放棺木在院子里呢?
汪泰平又折返回去,直接找上客栈掌柜。那掌柜如今自然知道这位汪先生是戚九命的贵客,丝毫不敢怠慢,笑脸迎了上去。汪泰平没有多兜圈子,直接压低声音问道:“我且问你,后院的棺木是怎么回事?”
这下掌柜的笑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了,他伸出手来捂了一把脸,随即变幻了一幅严肃且无奈的表情,向汪泰平诉苦:“天可怜见,先生千万别把这事透出去,不然我这客栈的生意不用做了。原来润城来的大商队那个管事的,竟染上了热症,而且……总之也不知是他遭了霉运,还是我……”
汪泰平总算是明白了。老严不是得热症死的,他是吃了那帖药。所以祝昂的反应他也算能懂了,只怕是当初一心想救人,便从那批药材里偷偷抽了几枝,再卖出去都不能算短了分量。谁又能想到,如此好心却让关心的人陷入死地。
那个此刻躺在自己房里昏迷不醒喃喃自语的可怜的孩子,不是病了,是被吓到,被愧疚和恐惧魇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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