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中,“心虔志诚”的香客淡漠地望着佛龛前经脉寸断了无生机的天弋,不悲不喜。
天弋亦垂眸看着这群曾对他顶礼膜拜的香客,颊面上除却骤然浮出的蚯蚓状浮纹,并无多余表情,无喜无悲。
透过薄薄雾霭,我定定地看着被桎梏在佛龛前的天弋,唇角微扬,“我说过,求死比求生难。”
天弋面上显出一丝怅惘,“祖师爷说过,你是贫僧的死劫。贫僧那么努力地想要摆脱天命的诅咒,最终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你爱我什么?”
“说来也是可笑。贫僧爱的,是你的倔强。可不知怎的,在爱与痛的边缘游走多时,贫僧又恨透了你的倔强。甚至想要折掉你的双翼,将你囚在身边,豢养成柔顺乖巧的金丝雀……”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冷漠言之,“爱不一定要成全,但绝不是毁灭。”
“你说得对。毁人者,自毁之。”天弋声音极轻,轻到几不可闻。
片刻静默之后,天弋忽然抬头,郑重其事地同容忌说道,“女施主将成为虚无界大陆最后一位魔神的预言,不是谣言。不过,贫僧希望,甜甜施主手刃女施主的预言,永不会成真。”
容忌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将我揽入怀中。
“无知小儿,休得咒我徒儿!”师父骂骂咧咧地冲入大雄宝殿,他双手叉腰,朝着奄奄一息的天弋狠淬了数口。
师父不顾形象地痛骂着天弋,全然不顾及周遭目怔口呆的香客。他芝麻大点儿的小眼睛瞪得溜圆,足有绿豆大小。
“师父,别白费口舌了。”我轻笑道,再不去看天弋。
斯人未逝,形同就木。归去来兮,无物相之。
不经意间,华清赠予我的避世拂尘当啷落地。
我正欲将之拾起,师父绿豆大小的眼眸愣是撑到了极致,足有红豆般大小。
他欣喜欲狂地盯着地上淬着点点星光的避世拂尘,激动地搓着双手,涕泗横流,“小七啊,这拂尘,可是赠予为师的?”
我连连摇头,“师父若是喜欢拂尘,择日我让人为你量身定做,如何?”
并非我舍不得将拂尘赠予师父,只是拂尘乃华清亲手相赠,我怎可罔负了她的心意,随随便便地将这把对她而言意义匪浅的拂尘转送他人?
“这把拂尘,甚合为师心意。”师父全然无视了我所言,将避世拂尘紧揣入怀。
“不行就是不行。还我!”我深知师父的无赖秉性,亦不同他客气,直接上手欲夺回他怀中的避世拂尘。
师父见状,着急忙慌地将拂尘长柄塞入裤裆中,遁逃而去。
“为老不尊。”我颇为头疼地看着师父渐远的背影,无奈万分。
正当此时,数道金光由鸿蒙古寺塔顶流泻而下,如浮羽般飘飘然落在避世拂尘之上。
我尤为讶异地抬眸看向渐趋黯淡的塔顶,万万没料到这第六关古战场的不竭神力,竟落在一把拂尘之上。
“烫!烫烫烫烫——”
师父亦回头扫了一眼鸿蒙古寺塔顶,继而后知后觉地垂眸瞟了眼埋于他裤裆中的拂尘长柄,刹那间发出振聋发聩的尖叫声,一蹦老高。
“师父这是被神力烫到了?”我咽了咽口水,委实担忧师父的身体。
他身子骨虽十分硬朗,但毕竟上了年纪,倘若被不竭神力烫坏了身体,他晚来得子的美梦怕是要彻底破碎。
“无碍,坏不了。”
容忌破天荒笑了笑,旋即捻了个口诀,将古井中的井水引至师父身上。
我见师父如此狼狈,原想着将避世拂尘借他把玩两日,让他过过瘾。但又怕师父迷迷糊糊将避世拂尘弄丢,遂快步上前,欲夺回拂尘。
容忌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拎入怀中,带着我瞬移回了北璃王宫。
他面色冷沉,尤为不悦地说道,“即便是师父,你也该注意分寸。拂尘同他身体焦融一体,你打算怎么抢夺?”
“说得也是。若是看了不该看的,无端长了针眼,怪疼的。”我慎重地点了点头,遂也不再纠结拂尘一事。
“你还长过针眼?”
“那可不!我当恶鬼那些年,没少看良家翩翩少年沐浴更衣,长针眼实乃稀松平常之事。”我一时口快,不该说的统统脱口而出。
砰——
容忌一脚踹开了寝宫大门,将我一把抛上榻,默声不语。
“生气了?”我瑟缩着身体,怯怯地看着他。
虽说我身上的伤并不算严重,但肯定经不得折腾。
“为何要跟我说这些?”容忌闷闷说道。
“若是没看过别人,我哪里知道你长得这么好看?稍作对比,高下立见。”我卷着榻上薄衾,不住地往里缩着。
容忌冷哼道,“躲什么?”
“没躲。”
“怕我看到你身上的伤?”容忌瞥了眼我前襟处的暗红血迹,怒火消了大半。
我答非所问,“不疼,一点也不疼。”
嘶——
布帛碎裂,布条碎屑轻飏。
我一激灵,下意识地挡着尚未结痂的剑伤,“北璃虽富庶,但你这般铺张浪费委实不妥。我一衣柜的衣物都被你撕得差不多了。”
容忌沉着脸,一声不吭地替我疗伤。
然,他试了大半天,始终无法抚平寸长的剑伤。
“总会好的。”我低声宽慰着他。
“歌儿,我们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可好?”
“天下虽大,已无你我藏身之所,逃无可逃,躲无可躲。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保护好自己。”
我又何尝不想退隐?可惜,骑虎难下。
他显然不相信我能保护好自己,不容商榷地说道,“未来三年,必须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
我满头黑线,纵我再喜欢他,也不能每时每刻都黏着他吧?
“怎么,不愿意?”他扬高了尾音,微漾的梨涡泛着粼粼醉意。
“愿意愿意。”
我知他心情不佳,自然不敢同他唱反调,能顺着他就顺着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