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清源。
掌柜的迎上来,看了一眼华少,恭恭敬敬地给俩人行礼:“陈少爷请!房间一直给您留着!”
这是怡清源三楼最东端一间茶室,唤作“采菊”,东南方向,飞燕大街、白鹤大街以及整条燕江范阳段景色都收入眼中。
巳时初,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太守大人卢开山在钟楼前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亲自宣布十月会“开市”!
商家摊位自飞燕大街至最繁华的白鹤大街一字儿排开,热闹非凡,琳琅满目的商品,从衣服、布料、陶艺、木器到茶叶、吃食等等,应有尽有。
燕江里码头两边也稳稳地靠满画舫和花船,街上人们摩肩擦踵,三三两两,有的不要命地抢购,有的边聊边购物,小婴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小媳妇扯着孩子手。
十月的金秋百花凋零,唯有菊花开的正盛。为了十月会,范阳城俨然成了菊花的海洋,尤其两条大街交叉处设置了一个中心广场一般的园子,更是种满了菊花,菊花种类虽不多,但是也算花儿俊美,花球层层叠叠,瓣瓣相拥,一个个金色绣球如绚烂的小太阳一般,把整个范阳城渲染得金光灿灿!
“呵呵,我第一次在范阳城看这十月会,真当是繁华盛世。”华少走到窗前,看着燕江上往来的船只,熙熙攘攘的街上人来车往,“万里游燕客,十年归此台。只今秋色里,忍为菊花来。”
陈川只看见那个小小身影站在那里,后背挺直,无端地多出几分倔强,凝脂一般的巴掌小脸上,乌黑乌黑的大眼睛里似乎有一层若有若无的水雾。
华少没有去揣摩陈川的心思,他探出头,眯起眼睛看向远处。这个三层的茶楼,完全可以鸟瞰整个范阳城内外甚至——城外十里驻扎的士兵迎着阳光的亮闪的铠甲。
远眺着士兵的铠甲,俯视着繁盛的菊花,不禁脱口而出——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京华,满城尽带黄金甲”
“好诗!豪迈!”陈川不禁由衷赞叹,再次喃喃地念了一遍,轻叹“华少真乃少年英雄!”
华少暗自懊恼:“随口一吟,陈少爷只当我胡诌罢!”
陈川点头微笑,心照不宣,都不再提。
旁边的“东篱”,一袭白衣的人,安静地坐在桌子边,目无焦距地望着楼角碧瓦的仙人走兽,轻吟: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京华,满城尽带黄金甲!
真好!
……
“救命呀,救命呀……”远远忽然传来一阵呼叫声。
“小渔,小渔……呜呜呜,小渔……”
“怎么回事?”陈川和华少都有些疑惑,陈川嘀咕了一句:“范阳热闹了,事儿也多了!”
只见人们都往河边跑,河边站了好多人。
有人大声说:“好像河里掉进个小乞丐!”
更多人向河边跑去。
远远地看去,只见河里有个黑色的小小的影子在晃动,沉沉浮浮正在挣扎。
原来一群小乞丐在桥上乞讨,叫小渔的小乞丐被拥挤的人群挤下了河。
十月的燕江水已经较冷,夏季积攒的雨水使得燕江水位很高,小乞丐落下去在水里沉沉浮浮地挣扎扑腾,虽然水流不是特别急,但仍然很快被水流冲过桥底,片刻就冲出了大约二三十丈远。
不过就是个爹死娘嫁的小乞丐,纵使三四个小乞丐哭破了喉咙,愣是没有人肯下水救人。
华少立即对陈川说:“不行,再不救只怕小乞丐没命了。”喊了麻脸嬷嬷进来,“嬷嬷,快,我要下河救人。”脱下罩衣,递给麻脸嬷嬷,快速跑下楼去。
陈川愣了一下,也紧跟着跑下楼去。
华少急着脱衣下水,不仅丑嬷嬷死死地拉住他,连陈川也拉住他:“我来!”
“唰”,一道白影已经快速踩着河边的一条条船舷,迅速地向远处已然不会挣扎的小黑点“飞”过去。那人踩了燕江上船只,轻轻略过水面而去。
小乞丐被提上岸来。
华少才看见,救人的是个很高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非常高且修长,月白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竹叶文在白衣上若隐若现,黑亮的发松松地垂在身后,斜飞的剑眉,细长含笑的黑眸,眼神清澈透亮,温柔似水,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肌肤白皙细腻……
华少略微一个愣怔,颜如冠玉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真真像书上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无双公子,少年当之无愧!
他似踏月而来,那鞋子居然半点也没有湿,华少心里暗暗地赞叹对方年少英雄,功夫高深!
因了抱小乞丐上岸,他的衣袖已经湿了,胸前也湿了一片。他把小乞丐平放在地上,手指探探小乞丐鼻下,轻轻地说:“好像不行了!”
一个身着青衣的十七八岁的少年,皮肤健康,麦色,乌黑的眼眸,浓黑的眉,五官棱角分明,透着冷峻,急切地走在他身边,手里拿了一件披风给他披上,正欲说话,少年一声轻唤:“南宫!”
远处的马车上即有个蓝衣青年过来在小乞丐旁边蹲下来,伸手搭上小乞丐的脉搏,他的手指有些粗壮,身上一股药香,很显然常年与草药为伍。
抚脉、探鼻,南宫敬亭摇摇头,面色沉重:“长……公子,不行了……”
虽然围观者没有勇气下河救人,但是毕竟一条命啊,大家还是多少有些叹息。
“嬷嬷,你来助我。”华少立即走到溺水的小乞丐旁边,蹲下。
把小乞丐身体放平,嬷嬷向旁边商铺借了一个包装货物的布袋揉成一团,枕垫在小乞丐颈后,华少捏开小乞丐的嘴巴,迅速把小乞丐嘴巴里泥沙掏出,在周围人惊讶的目光里,华少捏住他的鼻子,自己深吸一口气,对着小乞丐的口就深深地把气度进去,连续两次,又立即双手交叉,在左胸廓处用力按压三十次,再次度气两次,再次按压……
暗香和嬷嬷脸色发青,几次阻拦不得,看华少稍有的严厉,只好黑着脸,嘴唇抿紧!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华少脑门上汗水滴答下来,由于呼吸和按压用力,脸色也慢慢发白。手指都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终于,小乞丐的心跳再次活跃起来,眼睛也慢慢地张开,难受地呻吟出声。
周围的人欢呼起来,也为小乞丐活过来的轻松,也有为华少救人的赞叹,人群惊呼“神医”!
几个小乞丐喜极而泣:“小渔活了!”
南宫敬亭立即蹲下,扶住小乞丐的腕部,一脸惊喜地看着华少:“公子这起死回生的法子可否教给在下?”
华少皱眉,尚未回答,只听白衣少年一声轻斥:“南宫,公子累了!”却递给华少一个水囊:“漱口!”
华少是真的累了!听到白衣少年善解人意的温和拒绝,华少接过水囊,冲他点点头,满怀感激地笑了笑。
打开水囊,华少直接喝了一口,不料却呛得“咳咳咳”脸色发红,丑嬷嬷急忙伸手拍她的后背,伸手抢过水囊,闻了一下,严厉地看看那个少年:“竟然是酒?”
少年面不改色地指着刚获救的小乞丐,嫌弃地说:“脏!”
华少有些惊讶地认真看向他!
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
少年的脸蓦地红了!华少,那个声音清亮亮的少年么?
只见他年纪尚幼,约莫十一二岁年纪,脖子修长白皙,一张脸蛋儿半个巴掌大小,面孔白皙如玉,下巴颏儿尖尖的,小小的鼻梁翘挺挺的,眼睛非常大,黑眼珠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睛,漆黑漆黑的,仿佛看不到底。周围竖着一圈儿长长的粗黑的睫毛,眼角微微有点翘,那样的眼睛看似凉薄,却极魅!上面斜竖着两撇墨黑的但是却如柳叶一样细长的眉,似女若男,雌雄莫辨。
那双过分大的眼睛和极黑的瞳仁,尤其眼角的翘起,瞬间就从记忆深处轰地炸开来,是他吗?那个软软的,甜甜糯糯地讲故事的小弟弟,是你吗?
那样的浅笑,如春暖花开,清风拂面,暖甜到了少年的心里一般,他不由自主地脸色缓和下来,眼睛里碎玉晶亮,如同暖玉一般。
华少呆了一呆,心里有疑惑但是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抱拳:“多谢!”
嬷嬷铁青了脸,用胳膊挡开了少年的视线,拿了一只帕子给华少擦汗,又从茶馆里要了一碗水,递给华少:“少爷,漱口!”
华少无奈地接过碗,不过是为了救人,一个两个都这么嫌弃!
几个小乞丐看见溺水的小乞丐活过来,一个个匍匐在地,冲着华少不停地磕头叫“恩人”。
华少微微颔首,示意丑嬷嬷扶起小乞丐们,就要把自己的披风送给全身湿透的小乞丐。
陈川走上来:“华少好本事!”拦住华少给小乞丐披风,吩咐小厮:“脱衣服!”
小厮明白主子的意思,立即脱下衣服,送给溺水小乞丐换上,又飞快地跑去香满楼,一会儿功夫包了一兜的馒头,还有一整只烧鸡送给了小乞丐们。
华少背脊直挺,微笑地看着这一切,阳光洒在他身上,一片金色,恍惚地,大家就觉得那里站着的不是一个身量不足的少年,而是一个塑了金身的罗汉,硬是把周围的人都给暖了,都给感化了,每个人的心里都圣洁起来,大家自发地给小乞丐们一些钱,衣服,食物!
小乞丐们不断地抹眼泪,他们什么时候得到过这样的优待?
“陈少爷,华某累了,先回,改日再叙!”华少抱拳。又冲白衣少年一礼:“后会有期!”
“哎,真糟……”南宫敬亭遗憾地跺脚,“还没有说起死回生的法子……”
华少对着南宫敬亭颔首:“华某住在羊皮巷,左数,第三家!”
“好!多谢华公子。”南宫敬亭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对于医痴,自是对于医术极端的狂热。
白衣少年微微笑了下,也转身离开。南宫敬亭在旁边满足地笑得合不拢嘴。
“还是那样的心善!你好像全忘了,而我一直记得……”白衣少年叹息一声,轻声唤了,“江南。”
青衣少年点点头,转身去了包子铺,拿荷叶包了二十个包子,回去递给那几个小乞丐,转身走了。
南宫敬亭问:“你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了?”
白衣少年问他:“你知道为什么华……那个小公子……救了人就走了?”
南宫敬亭撇嘴:“猜不着!你们这些人都是属藕的!一肚子心眼子!”
白衣少年说:“适度的善良乃大善!给的太多,对于他们根本承受不起!”
南宫敬亭犹自叹息地说:“是的!是我欠思虑了——哎,长…..你哪里去?”
一眨眼,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