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的起始点是林雪蛟的十六岁。那年,她还在念高中,彼时她留着一头柔软的齐刘海锁骨发,看起来清秀乖巧。鹅蛋脸上的婴儿肥未退,饱满的胶原蛋白,灿若繁星的眸子里是单纯平和的光彩。
林雪蛟的出身不俗,是春江城老派富庶人家林氏集团的继承人。她所就读的国际学校东华国立是当时春江城内颇具名望的贵族高中,其间卧虎藏龙,就读的学生,或背景深厚非富即贵,或聪慧过人成绩卓绝。
那一年寒假过后,学校从四九城转来了一名据说非常了不起的天才少年。彼时林雪蛟作为学生里成绩中等,努力又安静,不出挑也不声不响的一名,对着这位传说中荣耀与光环加身的少年,仅仅只是带着一种单纯的敬仰式的好奇,和对才华的倾佩。
直到不久后的某个周五放学,那一场不期然的巾帼救秀才。
远远看到一个穿着冬季校服的男孩子被几个同样打扮的男生围在中间,推推搡搡。彼时她还不知道白子卿是谁,不过林雪蛟认得出那是自己学校的校服。
“小瘪三觉得自己屌得不行是伐?在学校那么拽,册那不是说天才吗?英语懂伐啦你,学过伐啦?”
“哈哈哈,土鳖一个,还以为自己翻身了,刚度呀哈哈哈哈……”
“哎,册那这个瘪三瞪我了一刚,你瞪啊瞪啊!我让你瞪我……你有本事还手呀?敢打伐?我爸爸是谁你晓得伐?”
男生们羞辱谩骂的话很远就传了过来,林雪蛟攥紧了书包的肩带,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快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不许打人!再这样,我,我去告诉老师!”
“哎?你谁啊?”
“这个漂亮小姑娘蛮眼熟的,好像是3班的……”
林雪蛟站在男生们面前,强装镇定的凝眉喝了一声。攥着校服衣摆的手心里已然生出一片冷汗。
“你们继续欺负人的话,我,我,我就喊人了!我……”
“来人了,走了走了!……”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打断了林雪蛟的话,远远的好像真的有轿车开进这条僻静的小路来。男生们呼啦一下迅速钻进开来的跑车里一哄而散。
“……谢谢。”
林雪蛟暗自吐了口气,就听见身旁传来一个清朗干净的男音。她转过头,那个被围起来的男孩子正卷起校服衬衣的袖子,试图擦拭自己嘴角的血迹。
他有一张干净的面容,仿佛山间清亮的溪涧,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短发此刻有些凌乱。
夏末的阳光透过香樟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地面上,投射下他清瘦的身影。金丝边框的眼镜被打落在地上,玻璃镜片碎了一地。
他对着林雪蛟露出一抹浅淡温和的微笑。
“你好,我叫白子卿。”
只是这么偶然间的相遇,勾缠出了往后十余年的漫长人生。
二人成了好友,青涩朦胧的情愫在相处中暗暗的产生。林雪蛟悄悄的收起了那日白子卿被踩碎的金丝边眼镜,节省下零用钱,买了一副一模一样的新眼镜预备在他生日时送给他。
她至今都记得那时的日子,一周里几乎是每个夜晚,他们俩一边写着作业一边通着电话。白子卿和她讲自己最近又参加了某个数学竞赛的事,林雪蛟同他说自己最近读了某寒的小说《x重门》。
在走廊里迎面遇见,彼此心照不宣的微笑。放学后,刻意留到最后一个离开,他会悄悄的来找她,给她讲解题目。
“阿蛟,你突然笑什么呢?难道是知道这次月考的成绩了?肯定是个高分吧。”
教室里,江月染凑到林雪蛟的面前,用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啊?额……没有啊。”
林雪蛟拉回神思,她方才去办公室的时候正巧碰到了白子卿。不知怎么的,一路走回教室,坐在位置上,面庞上依旧维持着止不住的笑意。
她只觉得窗外的阳光这样明媚干净,就连空气中都弥漫开来一片香樟树叶干净温暖的气息。
“唔……”
留着披肩长发的江月染顿了顿,浅褐色的眼睛神秘兮兮的在林雪蛟的脸上来回转了一圈。
“对了,阿蛟,听说你最近和白子卿走得很近?你们俩……嗯?”
“什么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暗暗红了红脸,林雪蛟低下头看着眼前摊开的课本,她紧抿着唇,心底里有丝丝的紧张。
“哦……好吧。”
漫不经心的摆弄了一下林雪蛟桌上的笔袋,江月染站起身。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蛟,虽然白子卿确实很优秀,可是他私下的人缘可差了,阿衍和我说,他们尖子班的男生都在孤立他。你自己当心一点。”
“你没听过那句话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是那些男生嫉妒。”
林雪蛟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对这番提醒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江月染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
“我知道知道……总之,你可别犯糊涂,给自己找麻烦啊。白子卿在老师眼里是个宝,和我们不一样的。”
林雪蛟听出江月染的话里有话。她抬起头来正想询问,就听见教室门口有人喊。
“林雪蛟,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
谈话无非是问问学习近况,还有和同学们的相处是否融洽。大抵这些贵族学校的学生背景老师心里都有数,所以对待家世较好的学生会拿捏着一定的分寸。
林雪蛟被这些谈话弄得一头雾水,她谨慎小心的一一回答完,就被班主任放回去了。
一连几天平静无事,大约是临近期末的关系。林雪蛟记得白子卿说过,他有一个物理竞赛的培训,要去外校住一周进行封闭式训练。她也全身心的投入到复习中去,期盼着暑假快点到来。
日子很快的就到了暑假,最后一天课结束,林雪蛟留在教室里,主动提出当值日生打扫卫生。
等忙完,学校里的人都走完了。她背着书包,一路走到走廊尽头的教室,她踮起脚尖从窗外朝里看了看。
“奇怪,昨天明明发讯息,让他等等我的啊……”
疑惑的掏出手机打开翻盖,昨夜的讯息显示已读,却没有回音。
“嗯……可能有什么急事被老师叫走了?”
靠着墙壁耐心的等待,林雪蛟撑着头靠在走廊的围栏上,不远处的操场上还有人在打篮球。
直到天色黯淡下去,对面多功能大楼上的铜钟敲响了黄昏的钟声。
林雪蛟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盖,回望此刻空无一人的一间间教室,叹了口气,转身下楼准备回家。
出乎意料的是,拾级而下,不期然转过拐角,她看见白子卿站在一楼的楼梯最下方,踟蹰不前。
夕阳西垂,楼道里的镁光灯尚未亮起。阴影将他裹挟其中,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玉之,你去哪儿了?我发给你的讯息有看到吗?”
不自觉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方才的不快已然随着他的出现消弭于无形。林雪蛟快步走到白子卿的面前,微仰着头,一双纯净的黑眸宛如璀璨的星辰。
眼见他沉默着不说话,林雪蛟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中,轻轻的咬了咬嘴唇。她扭过身子从书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金丝边眼镜,兴冲冲的捧在他的面前。
“假期我要跟爸妈去海滩度假,所以提前把礼物给你。玉之,恭喜你这次拿了物理竞赛一等奖,我……”
“抱歉,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吧。”
林雪蛟的话被生生打断,仿佛一道惊雷在脚边炸裂开一道沟壑,她猝不及防的一愣,良久才缓缓的问。
“你说什么?…为什么?”
“抱歉,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最后一点夕照的亮光一寸一寸的消融于夜幕的黑暗中,林雪蛟看不清此刻白子卿的面目,她对于他判若两人的冰冷陌生感到一丝隐约的恐惧,她试图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却又什么也没说。
耳边只有他彻底而决绝的声音。
“就这样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