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益左手持春秋剑,右手拔出长剑,在阳光下晃动,剑身上莫春秋三个字清晰可见,风雷益冷冷的看在眼里,发出超然世外的阵阵冷笑,笑声中透露出凉凉杀气。
看着这把剑,勾起风雷益一段往事,思绪回到过去,那一年风沚寒大概才七、八岁样子,开始练剑还没多久。
那是一个秋天,风雷益教风沚寒骑马,沚寒学得很快,二人各骑一匹骏马,一路向北,纵马飞奔。
父子俩性质很高,忘了时间,一直奔到黄昏时分,不知不觉已经跑到北方塞外,登上一处高高的山丘,往下一望,正巧遇到两军对垒,一东一西,分列两边,相隔五十丈左右,剑拔弩张,已然千钧系于一发,看旗号知道双方是后周与后汉的小股军队交锋。
那是一场遭遇战,瑟瑟秋风中,旌旗摇曳,双方各有两千人马,相互对质,双方几千人都喊着同样的口号,“饿……饿……饿饿……”似乎都要吃了对方,既为自己打气,又向对手示威。
这时刮着南风,秋风从背后刮来,沚寒瑟瑟发抖,心惊肉跳,小孩子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感觉到恐怖害怕,要求父亲带自己回避。
风雷益道:“沚寒,我们在山上,他们在山谷,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伤不到我们,你是男子汉,无需回避,你想想那些士卒的处境,他们能回避吗?”
沚寒诺诺道:“大概不能,我觉得他们要是回避估计会被自己人杀死。”
风雷益道:“是啊,我们这是在隔岸观火,没有危险,你何必要回避呢,勇敢一点,懦弱是男人最大的敌人,你把他们当两群狼争斗就行了。”
沚寒一皱眉,心想人这么能和狼一样,道:“啊……爹爹,他们真的会打起来吗,真会杀人吗?”
风雷益道:“当然了,这是动真枪真刀的战场,一定会死不少人的。你知道他们现在为什么相互对质,不开打吗?”
沚寒道:“不知道,他们大概想憋着气,要来个一鼓作气的冲锋。书上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风雷益道:“那是另一回事。他们是在观望,在等风。”
沚寒非常紧张,又大惑不解,道:“现在不就有南风么,我们家人都姓风,和我们有关吗?”
风雷益道:“他们双方从人数上看,势均力敌,对质的距离较远,弓箭的距离够不到对方,强弩之末是没有杀伤力的,现在双方是安全的。他们一方在东边,一方在西边,一旦老天帮助一方,刮起了东风或西风,一方的弓箭就会摧毁另一方,一方乘胜追击,战斗就结束了。”
沚寒道:“哦,为什么他们不主动攻击呢,万一风向对自己不利怎么办。”
风雷益道:“那就是天意了,他们现在一边等风,一边准备着攻击,一面看老天,一面看自己。”
沚寒道:“他们为什么喊饿啊?难道他们都是饿着肚子打仗吗?”
风雷益道:“并非如此,他们现在都处于绝境之中,都想着吃了对手,唯有吃了对手,他们自己才能活命,才会有另一场吃人游戏。人在这一刻,都是靠本能来做事,不知不觉的喊出了饿字。他们在烧杀抢掠之时,心里喊的词可能是金银和女人。”
沚寒看得仔细,道:“哦,我看他们都是汉人,彼此是能交流的,为什么要剑拔弩张的拼个你死我活呢。”
风雷益道:“他们双方语言可以交流,心却不能沟通。就因为这世上的资源有限,大家都有私心,都想得到想要的东西,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必然会有冲突,必须用斗争来解决问题。若彼此都无欲无求,也就没有战争了,然而人类永远都不会停止争夺的。”
沚寒道:“哦,看来他们都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战。”
风雷益道:“并非如此,他们都是各为其主小兵,也是身不由己,各自目的并不一样,有的只是为了吃饱饭。有点是被逼无奈,上了战场。好一点的则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战,未来的利益铤而走险,为了前途抵押生命。若是跟对了人,可以活到最后,最终成了胜利的一方,就可以换取子孙后代的几世富贵。他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子弟,若不战斗,他们的后人只能卑微的活着,重复他们的命运。”
沚寒道:“刘邦就是靠斗争从平民做到皇帝的,看来奋斗很有用。这些士兵要改变命运很难吗?”
风雷益道:“往好改要难一些,往坏改并不难,但都免不了要流血流泪,不少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沚寒道:“书上管这种战场叫沙场,是因为起风之后沙尘多吗?”也许沚寒骑马一天已经累了,在他眼里,眼前的战事似乎并非真实,似乎在排练演戏,如同一场戏剧,还以为双方是吓唬对手,小孩子就常常这么玩闹,然而眼前展现的是大人的游戏。
风雷益道:“也许沙场这词来自杀人的杀,杀场。也许他们现在都心如死灰,很快他们的身躯也会变成沙尘一般。”
沚寒道:“我看两边人穿的衣服都不一样……那他们会不会有人穿错衣服啊,我看他们可都是汉人。”
风雷益道:“穿错衣服?哈哈,大概也有可能,也许生死存亡的时刻,穿什么衣服就做什么事了。”
沚寒道:“那这大战有什么意义啊?”
风雷益道:“战争无非是为了利益,心里不平衡才去战斗,只有战争才能换取和平,战后,人们的心里就平衡了,和平就来了。江湖的争斗也一样,都是为了利益。其他的东西都是各方围绕利益讲出来的故事而已。你不是很想成为将军要指挥作战吗,你可以看看你的偶像是什么结局,看你以后还想不想做将军。”
沚寒道:“我……”
沚寒刚要说什么,忽然老天刮起了北风,忽然交战双方喊杀声震天,双方队伍向前冲锋,距离对方三十丈以外,双方弓箭手向天空射箭,长箭呼啸而出,一路厉啸,霎时间,满天长箭,象一大片厚厚的乌云。
长箭落下后,无数刺耳而尖锐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骑兵先是接二连三的落马,而后步兵中箭也倒下一批。顷刻间双方各自倒下了几百人。
须臾之间双方短兵相接,刺刀见红,喊杀声象海啸,象山崩,真刀真枪的拼杀起来,万把尖刀挥舞,血肉横飞,刀光剑影闪烁,血主飞溅冲天,刀剑碰撞之音,振聋发聩。
也许老天看了下面的杀戮有些伤感,忽然晴空下起了阵雨,双方拼杀继续,旗帜倒下……又立起来……倒下……立起来。
一刻钟时间,一张张杀气腾腾的狰狞面目停滞了,一匹匹狂野凶悍的战马安静不动了,都被滚滚洪流吞噬,随着声声惨叫的消失,喧嚣归于安静,几千生命都陨灭殆尽。
山谷之下,只剩下尸横遍野,无论敌友,血液都随着雨水汇合一起,流成红色溪流,被北风吹起涟漪,富有层次的染红了大地。
无数的士兵倒在血泊之中,被鲜血淹没。被尸体吞噬。他们的身躯即将归还大地,留存人世间的是浓浓的死亡气息,阴风阵阵吹拂,雨水浇灭了烧焦的旗帜,只有插在地上的几个旗子还屹立不倒……
整个战场似乎只剩下战马的喘息声,低吼声,夹杂在腥风血雨中,被北风刮来,清晰可闻。
战势一刻钟结束,风雨交加之下,沚寒看得不很清楚,只是那振聋发聩的惨叫声、白刃相接碰撞声在脑海盘旋。这血雨腥风的北风,刮道沚寒的脸上,幼小的心灵似乎可以感觉到几千个亡灵在迎面扑向自己……
雨水伴着战斗的结束而结束,风也停了,热血变凉,旗帜都歇了,已看不出那都是什么旗帜。
残阳如血,满目疮痍,一片废墟。明明几千人倒在地上,却感觉下面山谷中已经空无一人……
沚寒看清了这废墟,吓得大哭,泪流满面,不忍直视,而父亲还牵着儿子的马,直视眼前的战斗废墟。
沚寒最后呆呆的看着,忘了恐惧,忘了很多……只留将惊心动魄的记忆留在心里。那血腥的味道深深植入他的内心。
几千人的交战,顷刻间尸横遍野,风雷益的的意图是想让风沚寒领略一下真实世界斗争的残酷。
待到风沚寒止住哭泣,风雷益才说话。
风雷益道:“沚寒,你前几天在书山看到的几句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便是了。”
沚寒道:“这些士兵是不是傻,为什么要彼此残杀,他们之间都认识吗?”
风雷益道:“傻孩子,在他们之间当然不认识,彼此叫不出名字的。但也认识,他们都管彼此叫敌人。在他们眼里,只要旗帜和穿着不一样,那便是就是敌人,必须要拼个你死我活。”
沚寒道:“他们为什么啊,这些人好像都死了,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风雷益道:“他们之间其实没有什么私仇,无非是各为其主,深仇大恨都是彼此将领讲的故事,将领又是听君主讲故事,他们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
沚寒道:“那打赢的一方就能获得最大的利益了。”
风雷益道:“是啊,还得活着才能享受利益,否则和失败没什么差别,也许灵魂上能自我安慰。”
沚寒道:“死是好可怕的事情,他们这算为国捐躯吗?”
风雷益道:“傻孩子,爱国也是自我安慰而已,人都喜欢给错误找理由。国家也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只是一个概念,参加战斗的双方只是为了两个故事而战斗。在秦朝,汉朝,唐朝盛世之时,他们的祖先都是一个国家的人。”
沚寒道:“看来他们是白白的死了。”
风雷益道:“人要多为自己考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的抵押了生命。”
这几千人并非都死了,有几十人活下来,是最弱的和最强的活了下来,最弱的人装死,最强的受了轻伤,他们没有继续打斗,而是不欢而散。有位军官拉起倒地的马,马受了轻伤还可以骑,他顺风而跑,爬上了山丘,正遇到往回走的风雷益父子,看到这对父子是富贵人的打扮,立刻过来抢马抢钱。
风雷益手起剑落,当着风沚寒的面,斩了这名将领,鲜血喷涌三尺多高,死尸栽倒。
风沚寒吓的说不出话,瑟瑟发抖。
风雷益道:“沚寒,你要记得,只要有人威胁到你,就应该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
……
恍惚之间,风雷益的思绪回到了现实,收剑归鞘,运用内力,喊了一声:“全儿,过来见我!”
这声音显示出极强的内力,音声清郎,震动浮尘,四散传播,飘远。
独孤和楼百尺都是一惊,这种内力极为少见,想不到风沚寒的父亲武功修为如此了得,独孤大感意外。
不一会,紧步快跑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青年,他便是风雷益呼唤的全儿管家,名叫什全,三十多岁,模样端庄,穿着打扮极为合体,一看外表就觉得他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这什全是风雷益收养的孩子,是他的义子,比风沚寒大个七八岁样子。
那一年风沚寒还未出生,风雷益带人经过一处村落。看到了被西夏兵洗劫一空的场景,村子被烧杀抢掠,洗劫一空,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路上不少人血肉模糊,横七竖八的躺着,血流成河,
废墟之中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和躺着的父母在一起,这孩子浑身破破烂烂的,身边还落着几只乌鸦,知等着小孩死去,就吃他的新鲜血肉一般。小孩不断驱赶乌鸦,不要伤害他奄奄一息的父母。
风雷益发现这孩子长得和自己有点神似,他也会看面相,觉得这孩子和自己有缘,发了善心,给了孩子一些食物和水,见这孩子自己不吃,先去喂养自己的父母,风雷益有些动容,只对随从说了一句话,救了这孩子一家,把他们带回长安居住,出钱为这孩子的父母治病。
什全原来叫任全,他父亲姓任,这对夫妻真是命苦,苦日子活了四十多年,好不容易被风大侠收留了,直接从赤贫升入小康,可是只过了半年不到双双都死了。
任全这孩子渐渐长大,对风雷益极为孝顺,任全十岁那年,风雷益收了他做义子,让任全改名叫什全。告诉他要不靠天,不靠地,要靠自己,把任字上下各去了一笔,改名什全,希望什全靠自己的努力,做一个十全十美之人。
风雷益给任全算过命,这孩子的命是幼年贫贱,余生富贵,自从改名叫什全,什全的人生也一直往十全十美方向发展。
什全对风雷益万分感激,比亲生儿子风沚寒还要孝顺,对风雷益言听计从。这人也很聪明,刻苦专研,吃苦耐劳,年纪轻轻就成了做了风雷益的得意助手,在熊背山谋害独孤的事情就是他安排的。
什全对风雷益唯命是从,死心塌地,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风雷益安排的事情,他都想法设法办到,自己不该问的事情从不过问,风雷益对他也是百分百的信任。
什全管家进来后,风雷益把收到的信给什全看,道:“全儿,华山派掌门人叶超群要挑战独孤求败,这件事已经传开了。这叶超群要接机谋害独孤燕那小子,自然算是我们的朋友,你将这柄春秋剑交给他。”
什全道:“义父,这字体确实是叶超群的,但怎么没有华山派掌门的大印呢?”
风雷益道:“无妨。沚寒结婚时叶掌门也来了,还留了字迹,我对照过了,没错的。既然大家是朋友,不必让他们来取,你送去便是,这样显得我们借刀杀人很有诚意,快去快回。”
什全不敢怠慢,应了一声,退出门,跑到大门口,上马出门,往华山派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