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小鬼之后，并不是自由的。

无论是谁拿了他的棺材盒，还是拿了小鬼牌，都可以拘束他，命令他。他的意识时而混沌，时而清醒。他造下的罪孽罄竹难书，可偏生他无法彻底的死去，也无法如活人一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陆薇艺和小鬼靠得那么近，她恍若能闻到来自小鬼身上的那股腥味。

比起用自己的身体，找两个人要容易很多。但一旦出了道观，她很难拘住这个小鬼，若是他想跑，很容易就跑走。阴阳单子是有约束能力，可这个约束能力无法超越既定的，比如来自本体控制而下的各种命令。

小鬼说完他的要求后，身体轻微颤抖了起来。越是颤抖，他那双眼睛变越是明亮。漆黑的双眼还能透出明亮的色彩，这让人觉得极为奇怪。

江道长脸上神色微动：“追魂阵。”

在场内的所有道士，立刻变幻了队形。他们察觉到了有人从外界想要调动这个小鬼。可惜这个小鬼被压得死死的，那人没能调动小鬼，反而在敏锐的道士们面前暴露了一点踪迹。

道士们碎碎念着，动作飞快，想要抓到一点踪迹。可谁料到那人胆小得很，在察觉到一点异样后，立刻收手了。江道长眼里闪过一丝可惜，慢慢变缓了动作，想要更细致感受下先前的方向。

他对应了一下脑内的关于庆榆市的地图。

大约揣测了一下在哪个位置。

小鬼想到了先前封印他的那个盒子：“按照原本封住我的手法，可以暂时切断我和本体的联系，不过这会每时每刻大幅度削弱我，时间久了我会饿死。你可以用盒子带着我走，偶尔投喂一下。”

陆薇艺想着刚才着火飘散的符箓：“……道观没有那么多库存的符箓。”

小鬼立刻撇嘴：“真是垃圾。”

陆薇艺换了一个条件：“你先带我们去找到你的棺材盒，找到后我再带你去找那两个人。”

小鬼哼了一声：“凭什么。”

两人谁都不相信谁，对峙僵持在现场，在心中寻找着可以让对方让步的地方，或者是找到一个可以让双方都同意的方案。若是普通的小鬼，陆薇艺还能考虑哄骗一下，可这个小鬼，在年纪上已不能算小鬼了。

韦文培同样在阵法之中，他看到陆薇艺不言不语顿在那儿，便明白这是和那个小鬼形成了僵局。

他将眼神投向自己的师傅。

以他师傅的才智和敏锐度，从陆薇艺单方面的对话中，该是知道刚才两人大概说了点什么的。可到现在为止，他师傅都没有提出什么看法想法。

道观能决定事情的人并不多，总不能靠着陆薇艺来决定……

再这样拖下去，没有人能预料这个小鬼会干什么。

边上有一名道士，已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和原先那封印小鬼外包裹的符箓一模一样的黄纸。他就等一声令下，上前重新将这个小鬼锁起来。

一阵风吹过，让在场的不少人觉得寒得很。

小鬼在现场晃荡了一圈又一圈，他轻悠悠的说起了以前的事情：“我小的时候，苹果还很值钱。”

陆薇艺听着他说话。

“家里其实买不起苹果，但是总是想要尝个新鲜，我奶奶就买了一个，上午给我吃半个，下午再给我吃半个。弄成果泥一样。剩个核，她自己吃。”小鬼似乎是在怀念小时候的遭遇。

陆薇艺听着他说着温情的话，却感受着他身上翻滚的戾气。

如汹涌波涛大海，一浪一浪从身体内部发散出来。

“我被二姑那个女人偷出来时，我才八岁。她赌博，欠了钱还不起了。路过的一个人说，是我的八字不好，克了人。他给了我二姑点钱，让我二姑信得不行。”

哪一个小鬼没有一段悲惨的过往呢……

“我是被割了一刀又一刀，放血死的。很冷，血很热，我很冷。”小鬼回到了陆薇艺面前，“我想见一面家里人。哪怕下一秒你们就地将我诛杀也可以。”

他不伦不类活了很久了，也累了，要么彻底死，要么彻底重生。

在这转变之前，他想要见一面家里人。

很感人的故事，陆薇艺却不为所动。

“找到你的棺材盒，我们才能更加方便去找你想找的人。你总不希望我们在找的中途，你被人召唤回去，完全丧失自我意识，掌控在区区一个普通人手中。”陆薇艺很清楚这小鬼。

他们都是特殊的存在，都是极为自傲的存在。

他们虽说没有高人一等，可从各种能力上来说，可以做的事情远超过普通人可以做成的事情。这个小鬼当了那么多年的小鬼，如果说是以前制作他的人，他还能算是不得不听话，可到了别的人手中，他可不屑于听话。

只要有反击的机会，他必定会杀死操纵他的人，就像那仓库里的死者。

小鬼没想到打同情牌没有成功，反倒是被陆薇艺抓住了自己的性格弱点。他不得不承认，陆薇艺勉强算是了解他的。只是……

他看着陆薇艺，以一种探究的新奇的口吻询问她：“这世界如此肮脏，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去帮那些肮脏的人。”

像他的二姑，像他那么多年看过的形形色色的想要利用他的人，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永远不是他这种小鬼，而是制造出他这种小鬼的人，是人心。

然而每个人经历的总是不一样的。

哪怕陆薇艺并不知道贺黎的那个朋友，方总到底怎么样的人，可有一点她是知道的。

“因为受害的人当中，大多数是无辜的、纯洁的人。同一个事情，我们看到的人截然不同。”陆薇艺停顿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就像当年的你。”

如果当年有一个陆薇艺，他这个小鬼可能便不会成为小鬼，现在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陆薇艺想要做的，是减少未来更多的，和面前小鬼一样的人。

他们两个出生在同一年的人，在这一刻，明明一大一小，一生一死，却理解了对方，理解了对方很多的行为和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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