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纱一般的云雾叠成一层厚厚的屏障，罩住了透亮的月光，只留下点滴洒在庭院的人身上。
“你不进去么？这外面还是挺冷的。”喝了一小口酒赶紧吹吹风的沈扈坐在游廊边问。
林抱声抱抱胳膊，笑道：“没关系，我喜欢出来透透气。”
沈扈“哦”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说：“那……坐？”
“好。”抱声温柔地笑了笑，挨在他身边。
沈扈有些不大自在，又往旁边挪开一段距离，乖乖地抬头看月亮玩手指，不说话，也不找话说。然后在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里，抱声像查户口一样问遍了他的各个方面。
沈扈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圣上派过来调查的暗线。
“那个什么？”沈扈忍不住反问了，“我呢，对你们顾大人没有恶意，你不要害怕我会怎么怎么样。所以，能停止对我深入调查了么？”
抱声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不太会聊天，别见怪。”
沈扈忙道：“没事，你不用强行打开话题的，就这么看看月亮，挺好。”
抱声瞄了他一眼：“沈大人，你有心上人了么？”
沈扈登时呛了口冷风，哆嗦了一下：“没、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像你这么年轻就当了大官，又是风度翩翩的，应该很多女孩子喜欢你罢？”她低着头问。
他笑道：“不敢不敢，我天天都有一堆事情要忙的，连女孩子都见不到几个，更别谈很多了。”
抱声捏着衣角：“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亲呢？”
沈扈被问蒙了，闪烁其词：“啊，太远了，我还没想到那一步呢，得先找到个自己喜欢的对罢……”出于尴尬下的礼貌，他回问，“别说我了，你呢？”
“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见第一面就很喜欢他，他跟你一样挺好看、也挺君子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哦，哦……其实我也没那么君子，你们顾大人一直说我道貌岸然。”
林抱声立即补上一句：“那我的那个他跟你一样，也挺道貌岸然的。”
沈扈像被什么噎到了似的，一脸惊愕地看着旁边这个怪异的女子。
“还在外面待着干什么？”尽欢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沈扈解脱了一般，应了一声，兔子一样就跑了进去。尽欢让阿丧带天问去睡觉，天问已经听她“念经”听得昏昏欲睡了。
“抱声，你困么，要不要先睡？我们出去走走。”她给沈扈使了个眼色。
林抱声不知其中意，道：“不困。我也去罢。”
二人对视一眼说：“好罢。”
正要出门去，就听得门房跑来说宫里出大事了，大内找不到顾大人。
“还好大人在小团扇胡同安排了眼线，小的才能及时赶回去说大人不在家。宫里来的是个传话内监，说是出大事了找您和沈大人回去。哦对了，沈大人那里也已经应付过去了。”
尽欢夸他做得好，立即和沈扈进宫去了。
*
二人一走进寝殿中，就吓了一跳：
一具女子尸体衣着光鲜却不整地横在地上，眼中、口中、鼻中是凝固的血，睁着双眼面容可怖。
尽欢毫无准备，被惊得后退两步，沈扈轻轻搂住她，又赶紧放开。好在满屋子的人都在关注那尸体，没太注意这两个的小动作。
“圣上。”
韩呈脸色非常难看，坐立不安，只对他们招招手让过来。
尽欢缓了缓神，定睛一瞧那尸体，正是昨日奏破阵曲的女乐，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成。只不过韩呈沉默着，满屋子沉默着，她不敢开口，最好安静地听。
要换成今天上午，沈扈必定是不知道的，可尽欢给他讲了郁妃近来的心态后，他也猜出了几分，看尽欢没说话，他便也保持缄默了。
“怎么都哑巴了？嗯？沈流飞。”韩呈声音低沉地缓缓道。
沈扈老老实实问：“圣上要臣说什么？”
“顾尽欢你呢？”韩呈又问。
尽欢淡淡道：“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环顾四周给韩呈看，示意他人多嘴杂自己不好说话。
韩呈明白了，让其他人先退下去，顺便将尸体抬了去。
“圣上，宫中明枪暗箭着实恐怖，自古见多不怪，可是这件事情，臣以为不能小看。如果臣没有猜错，这位女乐应该是因为中了毒死去的罢？”
韩呈点点头。
她瞥见桌缎上残酒的痕迹：“假如是给人下了毒害死，那么……”欲言又止。
韩呈一拍桌子：“是啊，朕想起来都后怕啊，差点要了朕的命！”
“圣上也不必忧心，要这么做的人只有后宫的人，敢这么做的人后宫也只有几人。”她故意说了几人，而没说只有一人。
韩呈心知肚明：“唔，你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
“不过，臣还有几句话要讲。圣上也不必过分责怪，因为事出有因，而且值得体谅。也不必过分担忧日后的安危，因为……一劳永逸。”
韩呈目光深邃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只让他们回去了。
出了宫门，沈扈才敢问：“你刚刚说的一劳永逸，是不是说要圣上将郁妃除去？”
尽欢思忖了一下：“有这个意思在里面。不过我更希望的是不要动静太大，不然万一除不干净，我可能是引火烧身。”
沈扈道：“郁妃都忍了这么久，这么做不是太明显太蠢了么？”
尽欢叹气道：“你总算明白女人的嫉妒起来什么样子了罢。更何况一个孕期的女人。她是忍无可忍了，再加上圣上没有及时地安抚她，她就越来越憎恨了，痛下杀手不是没有可能。”
沈扈摇摇头：“真可怕。”
“其实我也蛮同情她的，从宠冠后宫，到不闻不问，最后对一个女乐都能除之后快。她是真的爱圣上，可惜下毒这招不高明，因为一不小心会害到圣上。圣上的自私完全可以让他从此以后对郁妃心存恐惧，她是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尽欢接着道：“但不管她可不可怜，还是那句话，她自己清楚，她嫁的是一个君王。把她除掉对我们没什么坏处。”
沈扈问：“你不会是想以后亲自给圣上找女色罢？”
她一抬头：“知我者你也。”
*
轿子送回了什刹海，尽欢估摸着林抱声休息了，于是道：“哎，你是回去，还是我给你腾个房？回去老远了。”
沈扈笑笑：“那我住你这儿。”
“好。”尽欢就要进去，被他拉住，“怎么了？”
他说：“待会儿再进去，咱们在外面溜会儿罢？”
尽欢问：“去哪儿溜？”
“就在周围走走。”说完就把她拖走了。
两个人傻乎乎地大晚上府外一圈一圈地转悠，完成了传说中的“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尽欢问：“她真跟你说这些？”
沈扈点头：“是啊，我不太懂她想干什么，所以来问你。”
她脸色一变，道：“女儿家的心态啊。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那你怎么回的？”
“她问什么我就说什么呗，不过问到我有没有心上人的时候我没说实话。”
尽欢皱着眉头思考：“她应该是没发现。可是，这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
“什么意思？”
尽欢盯着月光下的这张脸，歪着头：“什么意思？人家看上你了呗！”
沈扈大惊：“可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尽欢踮起脚摸摸他头：“傻小子，人家姑娘这是不好意思说，才旁敲侧击地告诉你她看上你了。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她不明着说，你也不好明着拒绝，还不能告诉她真相。”
“假如告诉她真相呢？”
尽欢抱着臂：“我只能肯定一点，那就是——我知道她喜欢你之后不会像郁妃一样去杀了她；可是她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像郁妃一样来杀我，就不得而知了。”
沈扈不寒而栗：“所以你们就为了保持这个虚假的姐妹情互相骗对方？”
尽欢瞪了他一眼：“还不都怪你。你说我要是拿把刀来在你脸上划三四道口子，她会不会改变心意啊？”
吓得他后退几步，说：“我招谁惹谁了？又不是我自己想长这张让人家姑娘一见钟情的脸的。”
尽欢摇摇头：“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个劲儿瞧他，“你说你好好儿一个檀郎，怎么看上我这个钟无艳了？”
沈扈刚想说出一番情话来，突然吸了口气：“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喂，我虽然墨水不多，但是不是文盲啊！”
“怎么的？”尽欢嘴角上扬。
他道：“潘安有才无德，钟无艳兴国安.邦。似夸实贬，我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尽欢笑嘻嘻地问：“再怎么不济，好歹人家潘安一生痴情啊。”
沈扈扣住她的后腰把她拉到怀里，道：“我也并不逊色好不好。”
“真的假的？”
“真的。”
尽欢咬着后槽牙说：“假如是假的，我也会在你的酒里下毒。”
他在一个温柔的微笑里亮出小虎牙：“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