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夜冬风 1
作者:顾独清      更新:2019-10-05 21:51      字数:3755

1、

尽欢从山先生家出来上了马车,沈扈显得很不淡定,刚上来第一句话就对她说:“我感觉刚才有人在监视这辆马车……”

“啊?”尽欢朝窗外望去,被沈扈拉住了。

他说:“许是我多心。先生跟你说什么了?”

“先生不在,夫人跟我说他去烟云寺闭关了,等这阵风波过去才能出来。”尽欢靠在车厢后背上,道,“而且经过我们俩一分析,你不对李家低头目前来讲是不太可能。所以,准备准备,早日成亲安定下来罢。”

沈扈顿时懵了:“没,没啦?没有办法了么?这什么桥段非得让我,哦,去娶一个女人来换一团和气?我不干!”

尽欢急了:“你别任性好不好!”

沈扈沉默了,马车一路颠簸轰鸣,他们俩就跟戳在车厢里的木头桩子一样呆坐着。

“你怎么不说话?”尽欢忽然拍拍他的腿,笑道,“其实我觉得情况也没那么严重,可以再观望观望嘛……”

沈扈噘着嘴扭头看着她,抱着臂:“不是你说叫我去成亲的么。”

“还不是大局当先,圣上要搞你,你还能跟他讨价还价么?你不想打仗那就忍着咯,要是实在不愿意,你完全可以和朝廷打一架……”尽欢哼了一声。

沈扈皱起眉:“你这话听得好像刚不刚、忍不忍全是我惹事情之后必须承担的后果似的?是说我活该呢,还是你没有为我想过的心思?”

尽欢瞬间被气哭了。

她心里本来是又急又绝望,说出前一句话之后还后悔,觉得自己把对韩呈的火气转移到了他身上,眼下听他这么一说,带上内疚一起发作,一大堆委屈涌上心头——她明白圣上要弄她是迟早的活该的,因而焦急也好、气愤也罢,都是在担心沈扈,他却说出这种话来,之前积压过的一些零零星星的委屈就像□□芯儿一样,被引子一点燃就全部炸开了。

她一声不吭地自己流眼泪,把头转向一边不叫沈扈看见,心里一直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什么人呐……

沈扈歪头一看,也不知道怎么圆场,好死不死地问:“哎,你以前认识李琢言么?”

尽欢眼里打转的泪珠里立刻映出杀气,手都抬到半空中停住了,被气得直发抖,车内的气压骤降到肉眼可见的喘不过气,一甩手,撞在窗沿上,好响一声但她哼都没哼。

沈扈好像终于从昏暗的环境里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拉过她手来,做了个特别幼稚的动作:“痛痛,痛痛,飞走啦!”

尽欢眉头一皱手一抽,道:“别动我。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谢谢你。你自己去认识就够了,关我什么事。”

沈扈道:“虽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为什么我感觉你一直在把我往外推?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这件事一样……”

尽欢道:“我是很冷静很客观地在分析整个局势好不好?你以为我愿意去做选择?谁不想鱼和熊掌兼得,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么!我不太懂你究竟为什么在这里挑我的毛病。”

“我没有挑你的毛病,所以我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唉——感觉我们彼此其实都因为这件难题变得有些暴躁,这会儿说什么都会吵起来的。”

尽欢反倒云淡风轻地道:“我随意,你乐意说什么我都奉陪,又不是我去当新郎官。”

沈扈舔了下嘴角:“我也不去。”

“你不能不去。”尽欢瞥了他一眼。

“我就是不去。”沈扈也回瞥过去。

尽欢问:“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冇。”沈扈理直气壮地道,“但我反正不能放着你不管去和李琢言成亲。”

尽欢哼了一声,白眼翻到了车顶,摸摸自己手:“有点痛。”

沈扈拉过来给她揉了揉,于是她又说:“还有腿。”

“腿怎么了?”

尽欢说:“去趴墙角偷看你和李琢言的时候摔的。你看看,就因为你,我又是身残又是心累的!”

“哎哟我的乖乖,让我好好儿疼疼。”沈扈把她拉进怀里,摸摸她头发。

尽欢怼回去:“我腿疼,你摸我头算几个意思?”

“这不是觉得你头脑乱,所以帮你捋一捋嘛。”沈扈揪起她的鬓发晃一晃,“你看,剪不断理还乱的,就是烦恼丝呀。”

尽欢道:“什么烦恼丝,明明是绕指柔。只是啊,以后在你身边的呢,就不是我啦。”

“你不要我了么?”

“对,我不敢要你了。要你有什么用,什么时候了还能说一些没边没际的话!”尽欢把头起开,一把推开他。

沈扈道:“我总觉得和李家结亲绝对没什么好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推开这门亲事呢?”

尽欢耸耸肩:“有啊,要么你们俩死一个或是死一对儿,要么,你,杀人放火,□□掳掠,无恶不作……你觉得哪条路适合自己啊?”

沈扈居然真的一本正经地开始思考,道:“死一个或死俩目前不太现实,杀人放火我干的话太缺德丧良了,至于□□掳掠……”

尽欢瞪了他一眼,他无辜地道:“□□掳掠谈不上,但可以打打擦边球啊。”

“你要干什么?”尽欢细了细眼。

沈扈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尽欢一脚就踩在他脚背上,痛得他直咧嘴:“我又不是真刀真枪地去,做戏而已是不是!”

“然后呢?”尽欢一脸看破的表情。

“然后就,传到李家人耳朵里,亲事就吹了呀!”

“然后呢?”

“还有然后?”

尽欢抱臂:“然后等着圣上继续搞死你?你第一没有靠山,第二没有约束,是想直接送人头咯。”

沈扈也很气馁,垂头丧气地道:“可我真的没别的办法。”

尽欢叹息,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用啦,你可以试试水嘛。成与不成的,都是命。大不了不成,和李琢言成亲,反正都是互相利用,不用顾虑我的感受。”

沈扈在心里想:怎么能不顾虑你的感受呢?不仅如此,我自己也有情绪啊。他道:“万一弄巧成拙呢?”

“那你就自己解决罢,爱咋咋地。”尽欢无奈地一摊手。

沈扈一斜眼:“这可是你说的。”

尽欢和他对视了片刻,低声地哼出了一句:“你想干什么?”

沈扈笑而不语。

*

孳政殿。

韩呈坐在紫檀罗汉床上喝茶,小内监带着壶里的新茶过来,轻声道:“圣上,那俩人在一块儿呢。”

韩呈问:“没动静?”

“没有,也没闹腾惹事,也没冷着对方,好像啥事都没发生似的。”小内监道。

韩呈陷入了沉思,道:“应该是还没到火候,除非她提前预知了。那也不怕,换个法子照样行。昆沪那边你去问过了么?”

“是,昆大人说,还未能完全摸清底细,不过大致有了个头绪,正在调查之中。”

“让他查到之后就先切断通讯,直接动手,不用跟朕汇报了。”韩呈的茶杯盖刮得呲呲儿响,“朕倒是有些好奇,是得隐藏得多深,口封得多紧才能查了这么久还摸不清底细。”

小内监看出韩呈的焦躁了,道:“圣上莫气,毕竟封口封口是要拿钱塞的,顾大人手头污了多少或许是圣上您想都想不到的。”

韩呈冷笑:“是啊,朕怎么能想到,竟有人能欺君自肥到这个地步。不过,朕也不怕她,一个女人罢了,有的是办法治她。”

*

第二天早朝。

韩呈坐在上边拧紧了像阀门一样的眉头,好像松开随时就会吼人似的:“人呢?”

“回圣上,今儿早晨宫门外头就没见着沈大人。”王心顺在一旁说。

韩呈问尽欢:“顾大人,你没和沈流飞一起来么?”

尽欢回道:“回圣上,没有。臣与沈大人昨日出宫喝了一趟小酒,一言不合大吵了一架,沈大人说他不与臣同行,臣便不管他了。”

“喝了酒?喝了酒能跑去哪里呢?”韩呈皱眉,“怎么一把年纪、老大的官了,还天天儿地没个正形呢!”

尽欢道:“是,臣不想喝,要赶紧回来阅公文,非得拉着去,这不,人家店里就三坛子女儿红,喝了两坛半。”

韩呈道:“指不定在哪儿闷头睡觉呢。待会儿叫中顺府搜遍全城把他给朕叫过来,朕要单独跟他谈谈。哼。”

隔了半柱香时间,外头中顺府就赶紧动身找沈扈去了。

“你说这沈大人能去哪里呢?”中顺府找过他宫外的府邸,去了各个酒馆问询,还是不见人影,眉毛都要烧着了。

“要不去李大人府上问问?最近传言都说沈大人要娶李家大小姐,说不定他们知道呢。”有人提议。

等到了李家府上,李琢言正在她爹的书房练书法,听闻沈扈喝了酒找不到人了,心里猜想了一下,仿佛明白了其中缘由,便看向身边的婢女,婢女心领神会,跟着她一起演戏,假装啊了一声,道:“小姐,不是在……”

李琢言制止住她,温温柔柔地道:“大人,昨日夜里沈大人来找我,我见他喝得烂醉,回去实在不安全,便让他在厢房休息了一宿。”

中顺府心里在想:不安全,你派个家丁送一下不就好了。现在的年轻人啊,这么不避嫌的么?嘴上说:“那,可否叫他起来呢,圣上说了要叫沈大人单独谈话,这……”

李琢言面露难色:“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沈大人确实是喝多了,睡得很沉,不如待会儿我自己叫他,让他直接去宫中如何?”

能把这差事交给别人,中顺府再乐意不过了,屁颠屁颠就溜走准备下早朝跟韩呈汇报去。

李琢言将笔撂下,冷笑。

“小姐,沈大人会在哪儿啊?要不要去酒楼找找?”婢女问。

李琢言笑道:“他?喝酒,失踪,我一个都不信,他要是喝了酒顾尽欢能把他弄丢了,还一大清早到处找?准是玩的小把戏,没准儿在哪个烟花柳巷等着我们去找他呢。”

“烟花柳巷?”婢女惊了。

李琢言隐约猜到不敢确定,但嘴上打着包票:“哥哥有探子,这两个人昨儿个下午就在一块儿,谈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一定是凑在一起出坏主意。王爷说过顾尽欢这个女人有些难对付,咱们也不能落了下乘!”

“所以,刚才……”

她大拇指扫过下颚,道:“不是还在早朝么。我希望这股子冬风刮到她耳朵里,越冷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