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尽欢的马车还没进京城，就得知宫里的人去过了烟云寺。
“先生会有危险么？”阿丧问。
尽欢皱着眉，缓缓吐出四个字：“凶多吉少。”
过了一会儿，阿丧开口：“上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圣上要办我，冲我来就是了。”尽欢目光一凛，“看来他是想一网打尽，将我这条线上所有人全部挖出来。”
“那怎么办？”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我在朝廷不是没有根，民间很多项目也跟我挂着钩，他要彻底铲除我，也得考虑考虑，我假如孤注一掷，他自个儿身上哪块儿疼、哪块儿不疼。”
“姑娘打算跟上头硬刚了么？”
“我还在思考……”说狠话归说狠话，该权衡的问题还得权衡好。尽欢叹息。
马车突然刹住，“吁——”。
“怎么回事？”尽欢从思索中被撞出，掀开车帘，“嗯？”
车前站着个人，居然是许久许久未见的贾诚。
“停住，下车……”尽欢赶紧从车上下来，“贾大人怎么来了，还拦了我的车？”
原来这贾诚跟了平章公主后任了不少官职，事务不重，两重身份兼着，没人敢怠慢，尽欢虽是恩人，也得恭恭敬敬当同僚看待。
贾诚道：“进了京就不方便讲话了，只能半途拦下。”
尽欢与他走到一边去，道：“如何？贾大人这……”
贾诚道：“没有顾大人，贾诚没有今日，于是近来听到一些事情，便想着一定要告知大人。大人可知道，烟云寺一事？”
尽欢收敛住自己慌乱欲出的神色，问：“略有耳闻。可是圣上那边闹出的动静？”
“正是。我从公主那边听得的消息，山大人已经被圣上派人捕了关进新永巷了。”
“什么！”尽欢大吃一惊，本想着自己回京能有所挽回，及时控制住局面，没想到圣上发出密函和拘捕山先生同步进行。
“关键奇怪的是，圣上并未给山大人一个罪名，只说是……”贾诚回忆了一下，道，“说什么以烟云寺为名，暗下与邪教有瓜葛嫌疑，李大人等还在审查之中……”
尽欢一听是李刈就火了：“怎么可能！这种子虚乌有的盆子，怎么乱往头上扣！”山先生对自己如此恩遇，如今不明不白地被拘了进去，真叫她一万个着急。
“多谢贾大人的消息！”尽欢辞别贾诚，贾诚回礼，叫她速去处理，便离开了。
阿丧见她面色越发不好了，忙问：“眼下该如何？”
“我倒要去查查李刈，凭空污蔑先生，还有个什么王法！”尽欢眼一抬，微愠，“即刻进宫！”
扎鲁本在府外备辇准备送沈扈进宫去的。李琢言先行进宫了，说昨日圣上一直忙着，而明日就要启程，无论如何要进宫去跟圣上说，让自己与沈扈同行。
“哎？”扎鲁揉揉眼睛，“这老远的急匆匆的是谁家的车？京城里还敢这么大肆驱行！”
和折从后面探身一瞧，正巧看见阿丧从车帘里冒出头来，惊讶道：“那不是顾大人罢？她怎么回来了……”
“要不要去告诉主子？”扎鲁问。
和折点头，往回跑：“你把辇子赶紧备好，我这就去叫！”
沈扈听说此事，不免惊讶。“我这就去看看。你这小子，进来就嚷，口无遮拦。得亏李琢言不在，否则耳朵又得听出茧子来！”
“这是顾大人的车，看见么，都犯愣呢？”阿丧驱车到宫门，奇怪的是，守卫都跟突然失忆了一样，说什么也不让进去。
尽欢正襟危坐于车中，原本心绪不宁，现在被无故拦车，更是烦躁。一掀车帘，道：“好好儿瞧瞧，是我！从前出入从无阻拦，如今急事进宫，安敢挡我！”
“顾大人息怒，圣上没有召见，奴才们也不敢放行。”
尽欢忍不住骂人：“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进宫不凭腰牌要等召见了！有急事误了怎么办！”
守卫道：“顾大人出京数日，还不知宫里的规矩改了。”
尽欢深吸口气，正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只见一人正被搀着往宫外走，恰是李琢言。她见了尽欢的车被拦，倒没急着走，而是迎了上去。
“顾大人。”
尽欢眼睛抬起来，微低着头看她：“哦，原来是沈夫人？真可是许久未见。”
“顾大人这是要进宫么？”李琢言走到跟前来，“我劝大人还是打道回府罢，近日圣上准备出猎游玩，没有兴致管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尽欢听得出来，这是知道原委始末，在故意气她呢，可偏偏自己也确实是气，气得很。
圣上打猎出游？哪里的闲心打猎出游？
“我先回府了，顾大人慢慢等着罢。”李琢言笑了笑，侍女搀了往道儿旁去。
尽欢在车里满脸不爽，得亏帘子挡着，没叫其他人看见。
“我最后说一次。”尽欢心一横，朝守卫大声道，“让我进宫去！”
守卫无奈：“顾大人请回罢……”
话没说完，车便启了，一鞭子过去，叮叮当当打落了守卫手里的锐器，一骑绝尘就沿宫道冲过，直奔内殿而去。
内监们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行装，几口大箱子，金器银器、绫罗绸缎都装了进去，韩呈在窗边看着古画，一边时而告诉王心顺：“叫他们枕头多带两件，少了靠得不舒服。”
“是。”
内侍急匆匆地赶来，道：“启禀圣上，顾大人的车驾已经闯了宫门。”
韩圣露出早已料到的微笑：“几剂猛药一下，她真的耐不住了。朕不让她进宫，更是火上浇油。平日里若是冷冷静静的，怎么会不想一想，皇宫内院的守卫，能是脓包么？”
内侍道：“正是，顾大人看上去十分焦急，脾气大得很，谁都挡不住……”
“别拦着，装装样子便是了。朕倒要看看，她到了朕跟前儿，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是。”
王心顺道：“圣上认为，顾大人会怎么做？”
“她要盘算的东西太多，终于脑子不够用了，还能做出什么，不过是逞匹夫之勇。”韩呈一点不紧张，慢悠悠地将放大镜从这头儿移到那头儿。
马蹄在宫砖石板上狂敲乱踏，尽欢亲手执了鞭子坐在车前，风刮得头发乱糟糟的，速度快得都要把人颠出毛病了。
“驾！驾！”
忽然从斜刺里闪出一人，只身挡在车前。
居然是沈扈。
顿时一声马嘶，尽欢咬着牙扯了缰绳，住了车。
“你做什么！”尽欢满是担心，“突然冲出来还要不要命了！”
沈扈大步上前，气喘吁吁地道：“刚听说你驾车闯宫，我忙抄了近路。你要去干什么！”
尽欢道：“不关你的事，离远点。”
沈扈来不及调整气息，道：“你就这样闯进去是疯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先冷静。你可以先跟我说，到底是怎么了？”
尽欢见他还拦着，满头的火：“你还能不知道？我看你清楚得很！”
“我？”沈扈被针对得莫名其妙，“这关我什么事嘛？”
尽欢哼了一声：“既然不关你事就闪开！”说完扬起鞭子就要驱车向前。
“不成！”沈扈将马缰绳一拽，道，“你现在去是……”
“山先生无端被冤，圣上倒是有心情出猎游玩，换作是你，你能袖手旁观？”尽欢压制着怒气，“你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
沈扈倒也是不退让的个性，手里没松开：“你今天要这么过去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啪——”鞭子一扬，毫不留情地抽到了沈扈身上，沈扈吃痛，手上却一点没掉劲儿，死死地拽着缰绳。
尽欢一下子就有些慌了：“你……”
沈扈的衣服上破了一道明显的口子，看得出有些微颤抖，他道：“你现在赶紧下车！我有办法救山先生。”
尽欢问：“你能有什么办法……”
沈扈扫了一眼周围，提醒她这里是宫里，道：“这里哪能说话！快，下车！”
尽欢和他对视片刻，才乖乖下车。沈扈对车内的阿丧道：“阿丧，麻烦把车驱出宫去，就说刚刚是马儿失控了，顾大人要步行去跟圣上请罪。”
“请罪？”尽欢瞪大了眼睛。
沈扈眼神示意阿丧快去办，一面用手捂住尽欢的嘴，低声警告：“听我的就是。”
见到阿丧驱车回头，沈扈这才放心地拉着尽欢离开这里。
“哎！”尽欢喊了他两声，他也没慢下脚步，“喂！你受伤了没？”
沈扈道：“没有。你先去见了圣上，把事情摆平再说。”
“李家挑拨是非，安了莫须有的罪名，圣上听信谗言，我才不要跟他低头。”
沈扈把她手用力一放：“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跟你讲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因为你现在不清醒，非常不清醒，如果继续这么不冷静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你！你最好乖乖听我的，待会儿我教你说什么，你便说什么！懂不懂！”
尽欢被他吼怕了，没见过沈扈发这么大的脾气吼人，再者他好像真的很有办法似的，只能点头。
“嗯。”沈扈眼神和缓了一些。
“圣上，顾大人向圣上请罪来了。”
韩呈问：“请罪？她不是怒气冲冲闯宫了，这么快就冷静了？”
内侍报说：“顾大人刚才半路上就歇马下车，徒步走来的。”
这倒是在韩呈意料之外。
“让她进来。”
尽欢在韩呈冷峻的目光中走进来，叹息一声伏地请罪：“罪臣顾尽欢参见圣上。”
“你犯了什么错儿？”韩呈明知故问。
尽欢道：“臣没有管好自己的马车，当着宫门守卫，对马爆了两句粗口，实在有伤大雅。”
韩呈哭笑不得：“就这个？”
“臣冷静下来觉得万分丢脸，不但丢自己的脸，也丢了朝廷的颜面，幸得沈大人半路将臣那该死的马制住，才不至于伤人性命、酿成大祸。”
“是么？这是小事，既然你认了错，朕也不会过分追究。可受惊了？”
“谢圣上关怀，臣无碍。”
韩呈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尽欢也知道圣上不会信，君臣之间不过做做样子，表示出诚恳的认错态度就行，很多事情不必挑破。
“行了，你刚出差，匆忙回来，先去休息罢。”
“谢圣上，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