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夜冬风 5
作者:顾独清      更新:2020-02-23 21:23      字数:3473

5、

都察院内的阳光从屋顶淌下,沈扈摸摸自己笑累了的嘴角,托着腮发呆。这一个上午就没个消停的,一直一帮人过来祝贺他要成亲了,他只能来一个笑一次,笑到最后脸都僵了。

“啪嗒”一声,他从呆滞的状态中抽身。

门顺手关上。尽欢把一份包装精美的贺礼放在他面前,提起衣摆坐下,长舒一口气:“出神呢?怎么,想啥?”

沈扈扫了一眼那喜庆的盒子,道:“没想啥。你也来恭贺我,我是不是非得收下?”

尽欢伸手摸摸他头上的呆毛,道:“能活命就不错了,收罢。你最近与你娘亲联系了么?”她没有说阏氏二字,生怕隔墙有耳。

“嗯。”沈扈压低了声音,“有线人告诉我,我娘按照我临走前说的增加了与邻国的往来,倘若要立马开战,不会被打得当即溃散。”

尽欢点头:“那就好,等我人头落地,上头气消了,你就更安全了。”

沈扈眉头一皱:“怎么说这种话?”

尽欢笑了,掐掐他软乎乎的脸颊,道:“不说了。哎呦,你这褶的,快,高兴点,马上成亲的人了,还哭丧个脸。”

沈扈强颜欢笑,瞬间直起腰,开玩笑道:“那我来看看你送我的是个什么东东。”

得到尽欢同意后,将礼盒捧到眼前,手微抖,然后麻利地打开。尽欢歪在椅中满眼含笑地凝视着他。

“哟,这是什么?”沈扈打开大盒子里的小盒子,盒子内亮缎上盛着一支做工十分精细的步摇,坠子上缀着名贵的珠宝。另一旁的小盒子里不是首饰,而是一方手帕。

尽欢道:“从前,与阿丧流落街头时,唯一没卖掉的就是我送与他的簪子。我觉得首饰是有特殊意义的,所以送你一支步摇。至于手帕,不用我多说,你懂。”

沈扈道:“手帕我知道,不过,你送我步摇,这女孩子所戴,我拿来做纪念么?”

尽欢笑了笑:“当然不是,我更乐意你将它给李琢言。”

“为何?”沈扈不解。

尽欢依旧歪坐着,眼里莫名几分邪气:“这步摇是我最钟爱的最美的一支,我相信你不说我不说,李琢言一定会喜欢它。日后你与李琢言朝夕相处,看见她戴,就能想起我来。”

沈扈抽了口凉气,手往桌上一放,脑袋搁在手背上,笑着看向她:“你不觉得你现在特歹毒么?”

尽欢没否认:“歹毒至极,跟一个嚣张的小三一般。”

沈扈合上盒子,放在桌上,将手帕收入怀中,道:“那就别当成贺礼拿回去了,不然我怎么编瞎话呢?以后我找个机会给她。”

尽欢按住他的手道:“哎,别啊,你得亲自把这贺礼交到她手中。”

“说是你送的?”沈扈疑惑,“能要么?”

尽欢道:“傻子,你就不能说——是我送与你的,因为觉得大婚之日配着红礼服戴特好看?”

沈扈哭笑不得:“你放过她罢,想想挺可怕。”

尽欢闪电般抽回手,重新歪回椅子,道:“哼,你倒是知道心疼她。”

沈扈赶紧起身,站在她旁边道:“我可没这个意思,随便说说罢了。哎,别生气啊,你生气我可真找李琢言去了,毕竟人家连脾气都没有……”

尽欢转头扯住他的衣袖,道:“你敢!”

沈扈微笑:“好,我不敢,明日无事咱们出宫去吃好吃的罢。”

尽欢一听吃的就来劲,问:“你不用准备后天的婚礼?”

“随它罢。”沈扈摸摸她头,道,“就明儿一天好日子过了,我还去忙婚礼,有病啊。”

尽欢笑着道:“你这么对李琢言,将一片真心抛诸风中,居心何在?”

沈扈不屑地道:“互相利用的关系,有什么真不真心的。”

尽欢迟疑道:“不一定罢,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呢。”

“你这患得患失自然感觉不出来李琢言的虚伪。”沈扈在上回李琢言捉奸就确信了她另有企图,看着尽欢疑惑的小表情,想逗她,长叹一声,“唉,都怪我散发魅力,让你爱我爱得太深。”

尽欢啐了他一口:“呸!臭不要脸!”

*

韩呈在御花园散步,李印在一旁跟随。

“后天大婚,出现什么状况么?”韩呈问。

“谢圣上关心,并没有发生状况,进行得很顺利。”李印自己也觉得忐忑,但说得小心翼翼,带有试探性,“很奇怪,沈大人……也没有什么大反应。”

韩呈意料之中地笑笑:“能有什么反应,这是一门好亲事嘛,躲家里偷着乐呢。”

李印只能说:“是,是,是……”他想继续说,但韩呈不开口,他不敢出声。

韩呈装作不经意地说道:“等成亲那两天朕放他几天的假,让他在家里好好陪陪琢言。至于有些事务呢,就交给其他人忙罢,上朝朕也只能听顾尽欢说话解闷了……”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上朝大部分时间是拿来解闷的。

李印这才敢道:“顾大人这两日好像一直与沈大人在一起。”

韩呈眼皮一抬,问道:“他们平时就总吵来吵去,朕也常和他们一起寻开心。如今沈流飞要成亲,顾尽欢年纪也不小了,不久也该嫁人了,两个大龄青年聚一堆儿多说说话也正常。”

“原来如此。”李印尴尬地笑笑,“臣本以为顾大人与沈大人不和,没成想还有这层关系……”

“哎,不不。”韩呈笑着摆摆手,“不能这么说,沈流飞和顾尽欢不等于沈大人和顾大人,这两个人放在朝堂上若是经常聚一堆儿,朕心里就发颤咯。”

李□□道:这样一来,圣上岂不是离不开他们?难道圣上的意思真的是让李家依著他的力量在朝中壮大一派的势力么?可是……圣上留他这个祸害做什么呢?圣上看不出来他回来是拖延时间的么?

余光扫到李印正在盯着自己瞧的那份疑惑,韩呈心里门儿清,却忽然不愿意表现给李印看他的意图,或许是当皇帝当了这么久养成的坏毛病,他总会在臣子面前表现得捉摸不透,一会子放出一点口风来,一会子突然朝反方向做文章,不管他对于这个臣子存有多少疑虑。

他道:“后日朕会去你府上喝杯喜酒,你不会不欢迎罢?”

李印赶忙说:“臣岂敢!圣上驾临自是荣幸之至,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韩呈笑道:“那就好。朕知道你因顾尽欢的缘故对沈流飞还有戒心,不过朕自有朕的道理。”他收起脸上的笑容,道,“莫要私自作为。所谓三德,你知否?”

李印恭恭敬敬地道:“老子有云,吾有三德,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说至最后一句时他略有颤抖地迅速眨了两下眼皮,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韩呈微微昂起头颅:“有些事情,还没发生,最好不要做太多动作,否则会扰乱后面的发展,不是得不偿失么?朕也想朝中安宁,可是谁能替朕省这个心啊……”说完背着手就往旁边走去了。

愣住的李印安静地跟在后面琢磨韩呈话里的意思,乍一听好像是前后矛盾,欲求一人又有言在先不许过多动作,但仔细想想韩呈已然是做好了决定,不方便他人——尤其是自己这种明确站队的臣子擅自做主。

况且……

万一自己揣测错了圣上的意图,先行一手,岂不是弄巧成拙么!

想到这里,他的官靴踹飞了一颗石子,正击在韩呈脚边,吓了本就紧张的自己一跳。

*

第二日早朝后,尽欢和沈扈就出宫玩去了,韩呈回到孳政殿后发现案上放着户部关于贺州一事的奏章,翻阅了觉得存在一些问题,于是对王心顺道:“户部拟了这几道看似疾言厉色的令行,实际上心里还是不敢啊,看来这真是触到贺州有些人的利益了。”

王心顺道:“户部也要照顾着地方上的富商豪绅。圣上要赈灾又要收税,自然会有一些矛盾与牺牲。”

韩呈道:“朕是试图让他们内部能消化解决,国库里的银两可没法支撑今年遭个灾、明年受个难的。”

王心顺小心地道:“许是圣上操之过急,或是户部担心手段意图过于明显引起哗变?”

韩呈点头:“假如手头上年年都富余,朕就不急着从贺州遭灾下手了,可是不从他们本地入手,难道还指望着其他州府能够慷慨解囊,丰盈朝廷的税收?贺州一个州不满总比其他州不满解决起来要轻松啊。假如仅仅贺州一个州的赋税发生变动并且还是下调,总归是对朝廷威信有利的,不然每个州说上调就上调,朕定的规章岂不是一纸空文?”

“圣上所言甚是,贺州赋税毕竟是下调,只是不同于往年受灾减免的幅度罢了。”王心顺说。

韩呈眯眯眼睛:“户部这些人,心里贼着呢,国库有多少钱、哪里的去向他们比朕清楚得多,朕不予追究罢了,现在倒是会在这些事上充好人、卖人情,看来朕是要找个机会好好查一查了。”他啪地合上奏章,“顾尽欢呢,把她叫来,朕与她谈谈。”

“顾大人刚才下了朝就出宫去了。”王心顺道,“再者,圣上不怕顾大人与户部……”

韩呈道:“她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情?不至于。一个人虽然吃三分的回扣,但那七分抵得上别人满满当当的十二分,用她便自然有用她的道理。唔,在宫外就找她回来,哪有大臣一天到晚往外跑的,不像话。”

“是。”王心顺下去。

韩呈一个人在殿内来回踱步,思考着顾尽欢出宫是做什么,忽而猜到和沈扈出去了,于是点了点头,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