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迷情之月 1
作者:顾独清      更新:2020-02-23 21:23      字数:3476

1、

尽欢这两日感觉不太好,并不是因为沈扈成亲这件事,而是关于韩圣的。

大婚那天韩圣似乎很想和她聊天的样子,时不时地就来戳她一下,可等出了那道门又并不如刚才热情,似乎有意为之的样子。尽欢猜到他的目的是沈扈了,让沈扈不舒服就对了,可是好歹稍微掩饰一下嘛。

尽欢冷笑。

果然,他掩饰了一下,回去的路上也试图从她嘴里知道一些消息,不过尽欢肯定是不理他的。她想起以前的事情,再看看这张脸——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就恶心,无比恶心。

沈扈成亲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尽欢一直没去见他,可能是因为不方便,可能是因为不愿意,因此沈扈特地推掉了韩呈给他放的七天假去上朝去工作,想着朝堂上总能见到罢!

“今日怎么不见顾大人?”他和右都御史凌舟山往大殿方向走。

凌舟山回答道:“就知道你要问。顾大人昨日刚被圣上派去临榆私访了,后天才能回来。”

沈扈哦了一声,头点得有些失落。

凌舟山拍拍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地道:“你啊,新婚才几天啊,还老惦着别人。圣上给你放假都不歇着,巴巴儿地跑来。”

沈扈忙道:“哪有的事,我这不是不想在家里闲发慌才找点事做么。况且现在形势诡谲莫测,我若是搁家里躺尸,保不齐有人见缝插针捡个漏!”

凌舟山点头:“说得有理。哎,你……”

“啥?”

“新婚生活如何?忽然家里有了个夫人,很不习惯罢?”

沈扈叹了口气道:“暂时没多生枝节烦恼。只是,我有些担心起一个人来。”

“又是顾大人。”

“不是。”沈扈摇头,“这两天我总觉得应天王出现得异常频繁,担心他和近来发生的这一系列古怪有关系。”

“应天王?”凌舟山道,“唔——你说到这个,我也觉得已经很久没听见他的消息了。按道理不应该的,一个亲王怎么说一举一动都在朝野眼里,再闲云野鹤也不至于杳无音信。难道是太过于爱惜羽毛,想明哲保身,所以深入简出?”

沈扈跨上最后一级台阶,目光从脚下移到大殿上,道:“是啊。这样一个人,能保证不对这里有所企图么?”他的眼神久久地落在大殿内看不分明却无人不晓的“正大光明”牌匾上,语气也跟着意味深长。

凌舟山刚想要说些什么,百官入列的宣禀之声已经响了,两个人保持安静,各自站好。

“今日要来的刚走了,放假的倒是提前来了。”韩呈看到沈扈,忍不住调侃。

沈扈沉默不言,直到韩呈喊了他的名字才讶异地抬头,装无辜。韩呈问:“昨日早朝,朕与诸位大人们讨论了一下本月的下乡扶农问题,沈大人有什么宝贵意见啊?”

沈扈:“臣暂时没有。不知圣上有何高见?”

韩呈说道:“朕不想把每年不富足的银两用在不该用的地方。据前两日衢州密报说,朝廷分拨的扶农款落不到具体的农户头上,个别官员也没发现中饱私囊,可是,该拿的还饿着肚子,不该拿的倒是盆满钵满。陈汇远。”

连夜从衢州赶回京城的陈汇远听到韩呈喊自己名字就一激灵,哆哆嗦嗦地上前,道:“微臣自知有罪,但请圣上从轻发落,微臣实在鄙陋,不知该如何落实。”

韩呈叹息:“要你来也不是仅仅问罪究责,究竟怎么个处理方法,诸位都讨论讨论。朕来听听……”半天没人讲话,“……嗯?怎么,都哑巴了?王大人,昨日你给朕呈递的那篇策论不是见解挺好的么,说出来分享分享。”

王益魁说道:“臣惭愧,虽然粗扶粗助的弊端古来有之,但要精确到户、精准到人难免太过消耗时间和人力,臣本来是想着朝廷从中央到地方能层层分工,但无奈工程量庞大,可行性并不强,倘若在场哪位大人能有好的方法扶农,达到精准才是臣的初心所在。”

韩呈微点头:“关于精准的问题也还是王大人先提出来的,朕才能起这个话头。唔——有人有看法么……都闷着不说话?那朕随便喊人了……”

下面雅雀无声、一片死寂,直到韩呈喊出一个人的名字,才集体松了口气,活动活动一下紧张得出汗的手。

“凌大人。”

凌舟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喊他,于是咽了口口水上前道:“臣有点子。”

韩呈道:“说。”

凌舟山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眼里的迟疑告诉韩呈自己并不愿意在朝堂上当众说出来。韩呈立马明白了,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凌大人还没想好,不如先请陈大人……”

凌舟山退回来,和沈扈交换了一个眼神。

早朝散后,凌舟山自然是被韩呈叫到后面去了单独说话了。

“方才你提到了什么点子?”韩呈问。

凌舟山回道:“臣其实也不是什么新奇的点子,不过是不能让太多人知晓罢了。臣是建议圣上能秘密派遣一支调查队伍,到贫农重灾区实地考察,对于贫困农户家庭情况做记录,把真正需要帮扶的列出来,必须列出详细的理由,交给上一级收入档案,把那些不需要帮扶的排出去。如此重组几支不同的调查队,继续筛查几轮,凡后一轮查出的假装贫困套取朝廷拨款的,拉出来惩戒示众,以儆效尤,相关调查队的负责官员按律处分。”

韩呈便散着步子边听,频频点头,待到步子停下,心中已经有了调查队组成的雏形了。他想派遣李印刚举荐上来的从四品户部郎官刘玉衡去,可是又担心用个新人去打头阵会坏事。

“你有什么推荐的人选么?”韩呈问凌舟山,想听听他的意见。

凌舟山道:“倘若是平时臣便会向圣上推荐沈大人去了,沈大人在民生问题上向来有分寸、不含糊,过去这么些年也常为朝廷出差办事,积累了不少经验。可近日沈大人新婚燕尔,万事开头难,调查组还不知道何时功成返京,这时候叫人劳燕分飞,似乎不太合适……”

凌舟山拿余光偷乜了韩呈两眼,心里觉得自己这波操作真的是胆大惊险。韩呈深吸口气,思忖着。确实,凌舟山不说提则以,提到沈流飞之前为朝廷办的事,自己倒有些感慨起来——有种怀疑自己的意味。

要说沈流飞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好像确实没有,反而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地给朝廷办了不少事。回草原坐上王位也没说要和中原朝廷兵戎相见,而是不携一兵一卒回来继续称臣。

到底他如朕所猜是在养精蓄锐、有所图谋,还是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仁怀天下、无欲则刚的人呢?

或许朕需要给他一个机会罢……可这样的心慈手软,唯恐有朝一日大业毁于一旦哪!

韩呈糊涂了。

凌舟山笑了。

“圣上找我?”沈扈刚到都察院歇歇脚,就被凌舟山喊过去了,“你跟他说什么了?”

凌舟山昂起下巴待表扬:“帮你忙呢,圣上可能是要派你出趟差。快夸我,厉害不?”

“夸你夸你。”沈扈把外衣套好,正了正发冠,拍拍凌舟山的肩膀,“啥都不知道还夸你,回来再说哈……”

沈扈揣着忐忑的心去了湖心亭,韩呈在石桌边喝茶,叫他过来坐。

“谢圣上。”他甚至感觉到了石凳透过衣裳给他的小屁屁传递的凉意。

“朕想给你派一个秘密任务。”韩呈顺手给他倒了茶。

沈扈神色一凛。

韩呈继续说道:“朕本来是要派户部刘玉衡去,考虑到新人没经验,想着能有个人帮衬着,你现在是李家的女婿了,这事办起来就方便多了。”

“是李大人举荐的那位户部郎官么?”沈扈问。

韩呈点头:“年轻呢罢,朕要叫个年轻人在身边看着办事没问题,叫他们出京去替朝廷体察民情就不免担忧了。何况此次扶农不容差池,如若头儿没有开好,只会助长后面的邪风歪气。”

“臣似乎明白圣上的意思了。”沈扈有些猜到秘密任务是微服调查了,问,“臣虽不能做什么,但为了民生百姓,定当不辞。”

“你有爱民之心,这点朕是一向不疑的。”韩呈微笑,“朝中能全心为百姓做事的人,能有多少啊,每天要么是紧盯私利,要么是图谋权位,朕能相信谁呢?”

沈扈说:“圣上的苦心,百姓会知晓的,更多的官员也会感受到的。只是自古有人的地方便有群分、有党争,有人营私舞弊,就必然有人心存忧患,因而圣上不必过分担忧。”

“朕何尝想担忧啊,可是从武帝、玄宗到明末、乾嘉,血淋淋的前车之鉴都摆在眼前,朕居高思危,实在害怕重蹈覆辙。不查则以,朕瞎着眼就这么驾崩了也不知利害,倒也清净!可偏偏最近查出来竟然还有贪官污吏盯着扶农款的,朕真是痛心疾首,一定要将这些侵国硕鼠连根拔起、一网打尽才能消气。”

沈扈在韩呈说的同时被惊醒着、反思着,他回忆起了当年第一次与尽欢在金记茶馆辩论的场景,究竟是他错了,还是自己错了?还是谁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他的思维并没有顺着韩呈给的坡度一路下行,因为他认为尽欢是有改变的,在她的理论框架下,侵占扶农款这种事情她是不会插手揩油的,给贪官污吏敲竹杠、截取查抄到国库的赃银,以及把即将被浪费的百姓的税款抢救回来,倒是很擅长。

是他已经被同化而不辨黑白了,还是这世间本就不是黑白分明的呢?

他在韩呈坚毅目光的注视下,居然有些踟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