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随风各西东·中
已经许久没有回荆楚府了。当初随着家里生意,曾在这里读过一段时间的书。没想到如今回来居然是为了控制灾害、肃清官员。
“姑娘,好像到地方了。”阿丧从车窗回头跟尽欢说。
不远处就入荆楚府境了,能看见有马车侍卫夹道两边翘首以盼朝廷钦差的各级官员。
尽欢顺着阿丧掀起窗帘指去的方向看去,头疼。又要跟一群伪君子走过场、拉客套……
“下车么?”
尽欢道:“停车就行了。”于是停了车,后面两辆也跟着停了下来。
一众官员迎上,给车上的尽欢行礼谢罪。
“圣上听闻你们在此地干得不错,叫本官来看看。”尽欢冷着脸说。
不少官员本就忐忑,一听这话立即吓出冷汗来,不住地拿衣袖擦额头。
尽欢半探着身子:“你们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是……”荆楚府府尹常阔战战兢兢。
尽欢一蹙眉:“谁叫你们都来的?整个荆楚府发生多大的事情你们心里没数么?都在这儿,那是谁在前线指挥救灾?不像话。”
无人敢答。
“还愣着做什么?”
官员们赶紧退居一边,请尽欢进城主持大局。
“下官已经安排了下榻之处,如若不嫌寒陋……”常阔跟在车后进城,倒是一道奇景儿。
尽欢说道:“这都是小事。等晚间再说,此刻先去你们的府衙,我要赶紧了解下目前灾情的情况。”
“是是是。”一众人等追得气喘吁吁。
尽欢叹息,道:“你们都上车罢,前头带路去。”
常阔松了口气,几个官位稍微高点的马上登上后头准备的空马车。
荆楚府衙。
“这是中南道巡按的按注?”尽欢翻看着。
常阔在门外安排完一些事宜,听见尽欢说话,忙进来答道:“是,巡按大人应该是从茗仙岭那块出发,已经在路上了。”
“嗯。”尽欢埋着头一条条仔细地查阅,一边抬起手示意他,“你继续汇报你的。”
常阔说道:“目前受灾比较严重的是红山,昨日一共死亡一百五十余人。”
尽欢问:“其他呢?”
常阔在屋内汇报灾情时,沈扈正和荆楚府的几位官员在长廊上漫步。这几位都紧张极了,攥着手,又担心屋内,又害怕沈扈问出什么。
“圣上有些不太高兴。”沈扈给他们提醒,“毕竟这么大的一桩事情,你们整个府居然拖延了……大概五天,才开始想到往上报。”
“确实是下官们判断失误,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沈扈平静地道:“你们要多想想了。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出不了力,也得多费脑子,帮自己开脱。我知道你们都是身不由己,但是,身为地方官,也应当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全靠别人摆布不是?”
几位官员不敢吱声,因为沈扈这几句话已经摆明了,荆楚府这边和京城势力的关系,甚至说,和顾尽欢的关系。
“如果还不将功补过,恐怕这几百上千人性命之责,全府上下根本担不起……话我就说到这儿了,各位多动脑子不是个坏事。”说完背着手就走了,留下几个手心出汗的官员面面相觑。
沈扈哪里是在提醒,明显是在挑衅。可是,面对这种局势他们也根本不敢再往尽欢身边凑,求保护。因为尽欢今天进城时的态度,他们觉得尽欢都怕了,要甩掉荆楚这个包袱。
神仙都帮不了他们。
只能自救,如何自救?
*
晚间,京城那边刚刚收到消息。
“圣上,人昨日到荆楚府了。”王心顺匆匆进来,将密报呈上,“这是中南道的实时汇报。”
韩呈接过来:“速度挺快。”
烛火从这页照到那页,韩呈脸上有种尽在掌握的满意,合上:“有些人慌了。慌了,就不清醒了。闻闻,这字里行间的味道。”将密报凑到王心顺鼻前,笑了,“都是一股子猎物的气息。”
王心顺探上前去的身子立即收回:“圣上是要收网了?”
“不急。”韩呈道,“起码得等他们都回来。必须得让她知道,只有朕的权力能够罩着她,而且,朕有这个心罩着她。有些人,为了她,朕可以拿来除掉。”
他长长地舒口气往椅背里一靠,语气一转:“但是,等价交换,她也必须替朕干事,否则她寸步难行。”
王心顺心下也松了口气,至少确定的是圣上是要保尽欢的。
*
阿丧轻手轻脚地端着托盘进来,盘上放着饭菜。他将木盘放在圆桌上,看了看窗前书案上还在写事务安排的尽欢,走到小几前又点了一根蜡烛罩上琉璃罩,端到尽欢的书桌边。
尽欢抬起头,笑了笑:“多谢。”搁下笔揉揉眼睛。
“姑娘吃饭么?”阿丧温柔地问。
尽欢点头:“你不说还好,一说我都忘了,我还没吃晚饭。”
刚起身,就又有人来了。是来汇报前线救灾时情的,尽欢坐在圆桌前,拿起筷子,边开动边侧头听,时不时点点头。
“等等……”她咽下一口饭菜,筷子还在指尖夹着,“给我一个预估,按照目前的救灾力度,人力、物资能撑到什么日子?”问完继续匆匆扒饭。
小吏道:“徐大人私下说过,大概还能撑五天。”
尽欢一下子停止了咀嚼,仰着头道,用蹙起的眉头瞄准他:“只能撑五天,之前居然还敢瞒着?”
小吏被吓得不吭声,尽欢叹息:“我知道这不是你们徐大人能管的。继续罢。除了中心区,其他几个地方呢?”
他赶紧继续汇报。汇报完了,饭也扒拉完了。尽欢筷子一搁,站起身来披了件外衣就跟他一起出门:“走,最近的是中心区罢?带我去瞧瞧。叫上常阔常大人一起……”
阿丧忙带上备用伞和水囊跟去,连碗盘杯筷都来不及吩咐收拾。
几个人刚转过回廊去,沈扈正巧叮嘱完和折些事,从房中出来瞧见了。
“主子,那是怎么了?”扎鲁伸着脖子问。
沈扈不回答,脚下不自觉往回廊那头走了两步:“应该是忙灾情呢。”
“要一起跟去看看么?”和折瞄了一眼他主子。
沈扈道:“也好,趁他们不在府,你务必将东西送到位。”拍拍和折肩膀后就大步流星地往府外去了。
和折手中握着一卷不知是什么资料,发出意味深长的喟叹,像是准备开始诉说一个令人万般感慨的故事。
*
火把照耀着黑夜里的荆楚府主城,尽欢他们从流水般行动不歇的人群中往前走,左看右瞧,一会儿就有些昏迷、或四肢无力的人被匆匆抬走,周围忙得根本顾不上这些前来探视的官员。
常阔干咳两声想当众发表些言论,被尽欢一抬手制止了:“别耽误人家救人的时间了。”
“是,是……”常阔很尴尬。
“这些人会送往哪些地方救治?”尽欢的目光随着抬走的人们移动。
常阔回答:“几家大的医馆已经全部征用了,还有些小的医馆是就近收治的,权当缓冲。”
尽欢问:“收治能力如何?”
“大的还行,小的本身人力物力都不够,官府也在拨款给他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尽欢不疾不徐地继续问:“我看了其他地方的收治情况,为什么其他灾情没有主城严重的地方,反而都在告急?”
常阔说道:“可能是主城医疗资源是最好的,其他地方入不敷出,也是正常现象。”
“那你们作为主城,又完全有能力承担,其他几个临近地区的援助,我看交给你们就挺好的。”尽欢面无表情。
常阔一时语塞,看向尽欢。尽欢盯着他两秒,皮笑肉不笑:“不过主城不能出任何意外,你们最好是能自保的同时也将碗里的水多分给行将渴死的人,不然这碗水,会泼到自己身上。”
这句话很明显不是在布置任务,而是话外提醒了,再没有突出成绩将功补过,会死的很难看。
可是,目前主城到底几斤几两,他们还是有个谱的。
“最好呢,跟我交个底,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如果害怕担责什么都不说,那么责任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尽欢小声地说,也是给常阔留最后一点颜面。
“是……”
一只手伸出来将走在边上的官员往里挡了挡:“让个道儿,让个道儿……”原来是去粮仓运粮食的推车过不去。尽欢叫大伙儿都从商铺门口走,这样才不容易碍到人。
商铺都已经关门了,一行人从一扇扇紧闭的门前经过,一直到了收治病人的医馆外。医馆里灯火通明,大夫们忙忙碌碌,抓药的抓药,安排救治的安排救治,常阔刚给坐堂大夫介绍完尽欢和沈扈,就被尽欢打断了:“你们这里一天大概收多少人?”
坐堂大夫愣了愣,看了眼常阔和他身边的一位专门负责本地医疗的尤大人,支支吾吾地道:“我……”
“现在负责收治的人手和病人之间又是什么情况呢?”尽欢没追问,直接抛出下一个问题。
“应该是两个大夫照顾一个病人。”
尽欢自言自语:“应该?”冷笑,“常大人,负责主城所有医馆的是什么人?”
尤大人上前一步,垂手低头:“是下官。”见尽欢不说话,边抬起头指着坐堂大夫,“你,自己的医馆居然说不出个头绪,平时……”
尽欢笑了笑又不出意外地打断了:“行了,就别怪罪人家了。你们几个先回去,我留在这里看看情况。”
几位官员面面相觑,待到尽欢第二次下命令才走,临走还不忘给坐堂大夫一个警告的眼神。